一生只为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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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独木舟

 

陈暮云在来之前还想,如果见到她,一定要问问她有没有后悔过三年前的决定,但从看到她站在朝阳里对着他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

 

楔子

 

那天早上西柠打开门,倒洗脸水的时候,那只叫“哇哇”的土狗从旁边蹿出来,围着她打转转。

她蹲下来带着一点宠溺的微笑摸摸它的头,像对那帮孩子说话似的轻声说:“是不是饿啦?待会儿就给你东西吃,乖啊。”

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手里的搪瓷脸盆“哐当”一声掉在满是碎石的地上,哇哇被吓得跑开了。

顺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她看见那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陈暮云。

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比起当初分别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沧桑和沉稳。

那个任性的男孩子似乎不见了,眼前这个背着大包,绑着头巾,一副走遍千山万水的模样的成年男子,让西柠觉得有一点儿陌生。

可是他一开口说话,那些夹隔在他们之间的岁月就回来了,仿佛一切尽在昨天。

“西柠,我来找你了。”

“找我做什么?”

“给你看一些东西。”

 

1

 

范西柠最初认识的陈暮云,是一个典型的富家少爷,一个热爱文艺的纨绔子弟。虽然他自己并不赞同这个评价,但周围的朋友都觉得西柠说得很中肯。

他们是在音乐节上认识的,陈暮云他们一帮男生举着某支乐队的旗帜,站在离舞台最近的那片区域,穿着统一的Tee,相当耀眼的大红色,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西柠其实是不爱凑热闹的人,虽然也是音乐爱好者,但她更喜欢小型的舞台,听众们围在小小的酒吧里安安静静地听歌,手里拿一瓶冰啤酒,那才叫惬意。

可是这次的音乐节就在离学校五站路的地方,不去的话实在是有点浪费,何况音乐节的广告铺天盖地,很多文艺小青年都从外地坐火车坐飞机赶来共襄盛举。

这么一想,西柠还是决定去,海魂衫红领巾的标配,坐在去会场的公交车上看到那么多志同道合的陌生人,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激动。

这是当晚最后一支乐队,也是当天万众期待的压轴演出,离开演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所有人都从各个角落涌向主舞台四周,将这一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这种场合人人都把自己当成明星,每个女孩子的打扮都费了心思,就算只是简单的Tee配牛仔裤,也一定在某些细节上做了独特的处理,总之,每个人都是来搏出位的!

西柠感觉这种热烈的气氛把自己骨子里难得彰显的热情给点燃了,她把包包丢给旁边的亚亚,尖叫着说:“我要去POGO,你去不去?”

亚亚瞠目结舌地看着平日里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她,摇摇头:“小姐,我没你那么生猛,你去吧,我替你看包。”

西柠搂着亚亚大叫一声“你最好啦”,然后便一副不“嗨”死不罢休的气势往人潮中心挤了进去,每走一步都是如此艰难,简直都能跟春运时期的火车站相比了!

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西柠感觉身上的白衬衣都已经被汗水弄得湿透了,一把长发也被人抓下来几缕,头皮生疼生疼的,她有点绝望地想,怎么办啊,已经没力气了啊。

很明显,西柠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可是回过头想回到亚亚身边,基本上已经没可能了,此时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滴汇入大江大海的水滴,对于流向,完全没有一点儿自主的能力。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被挤到了陈暮云的身边,年轻的身体紧贴着彼此,没有性别上的隔绝,每一个人在此刻都是天真的孩子。

西柠摸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时都快哭了,她想,我怎么会这么笨啊,待会儿PO起来手机肯定会弄丢的!这么多人,想捡都没机会捡!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旁边的陈暮云背上那个双肩包,忽然像找到了救世主一样一把抓住他:“喂!帮帮我,帮帮我啊!”

当时还是陌生人的陈暮云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穿白衬衣的姑娘,她的额头上有一层密密的汗,嘴唇咬得泛白,不知怎么,他心里突然就动了一下。

就在他拉上背包拉链的那一刻,舞台上的吉他声响起,整个世界都沸腾了。

 

2

 

三年后的陈暮云和范西柠坐下来不小心撞上对方的目光时,都有一点儿羞涩。

他们之间原本应该有很多的话说,可是出于一种奇怪的自尊心,谁也没有主动提起过去,但彼此的心里都知道,那是一块绕不过去的巨石,若要重新捡起这断裂的情谊,只能将它推开一即使要费很大的力气,但这是修补这段感情唯一的途径。

陈暮云的背包里好像什么都有,他拿出了毛巾、牙刷、保温杯,甚至还有洗面奶,西柠看到他这些东西忍不住就笑:“你怎么还是这么讲究啊?到底是少爷做派,一辈子改不了。”

陈暮云白了她一眼:“你到底要讽刺我到什么时候。我在非洲时,差不多两个多月没洗澡没洗脸也没刷过牙,我那个样子你是没看到,否则不知道被你嫌弃成什么样子。”

西柠仍然是笑,但先前刚见面时的那种时光所带来的隔阂明显地减弱了,她把那个自己用的搪瓷脸盆递给他:“沿着走廓到底,最左边那间房子里有个水缸,自己去舀水。”

陈慕辰沉默地接过来就往走廊走,西柠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追出来喊了一句:“少舀点儿,节约用水。”

走廊上只有陈暮云大摇大摆的背影,他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西柠恨恨地骂了两句,就像以前一样,她拿他的任性和自我没有一点儿办法。

洗完脸回来的时候,陈暮云嘴里不断地发出“嘶嘶”的声音,正在帮他整理东西的西柠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他这才说:“你干吗不告诉我那个水缸盖这么锋利,我的手刚一挨上去就划破了,你看,流了好多血。”

西柠看了他一眼,撇撇嘴,一脸无语的表情拉开了陈旧的抽屉,翻出两片创可贴来递到他面前。

少爷就是少爷,号称走遍小半个地球了仍然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白痴,他错愕地看着西柠:“给我干什么?我一只手怎么贴,你帮我贴啊。”

到了这个时候,西柠已经觉得没必要跟他废话什么了,她狠狠地拆开创可贴,狠狠地扯掉塑料膜,狠狠地贴在陈暮云的伤口上,狠狠地挤了挤伤口。

陈暮云疼得龇牙咧嘴:“我X.范西柠,你能不能温柔点啊!”

你才知道我是这个德行吗?她用眼神这样反问他。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但陈暮云一时之间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声音?打更?”

西柠整了整衣服,叹了口气:“不是,这儿的上课铃和下课铃都是靠老校长用铁锤敲一块铁片完成的。哎呀,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地铺给你弄好了,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先去上课了。”

陈暮云本想反驳几句,可是西柠已经夹着书从房间里出去了。

她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其实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陈暮云就被一种浓烈的心酸和心疼击倒了,当时他就很想丢下包,丢下负隅顽抗了那么久的自尊,好好地抱她一下。

她从前细腻的皮肤现在有些粗糙了,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上也生了老茧,可是她的神情如此淡定从容,这是岁月赠予她不流于世俗的独特气质。

陈暮云躺在地铺上,看着年久失修的屋顶,有阳光从缝隙里倾泻下来。

当初她毅然决然地选择支教,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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