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影人

去吧，去吧。爸爸摆摆手又俯下身去。

我回到房间打电话给天水，我看到墙壁上自己的影子，影影绰绰，一片葱绿。

04

胡德夫是一个可爱的老头，他的胸腔就像一个巨大的留声机，古老的悠扬的乐声缓缓流淌，我喜欢极了，我说，天水，我真喜欢他。

天水在灯影里低下头温柔地问我，那么我呢，你喜欢我吗？

纵使喜欢也是没有办法说出口的，对于我们驱影人，婚姻跟爱情完全就是天外飞仙，这些爸爸没有讲给我听，他大概是怕吓到我，可是我知道，驱影人是不可以结婚的，因为这个世界的驱影人的数量是固定的，所以当驱影人的孩子降生的时候，也是这个驱影人生命终结的时候，所以我怀疑，妈妈她根本就是一个驱影人，这么说，我就是妈妈生命的延伸，当我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开心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

胡德夫又开始唱，我装着没听到天水的问题，重新进入了音乐的世界。

结束的时候，天水送我回家，楼下告别以后，他踌躇着不肯离开，我看着地上跳动的橙色光影，内心忧伤极了。终于，天水说，幻影，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当我看到林癸的铅笔盒里贴着你的大头贴的时候，我妒嫉得快要疯掉了。你有送大头贴给林癸，为什么？

我不记得曾经送过大头贴给林癸，可是林癸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我喜欢他悠闲散淡的样子，课间的时候，他常常转过头来讲笑话给我听，讲完了再转回头去。林癸嘲笑我是一个失言的小猫，他说他喜欢活泼可爱的女生，他说不过我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听众，带给他很多很多的成就感，所以他当我是朋友的。其实，我也是，我跟林癸之间单纯到透明，彼此之间不需交流，却有着浓浓的需要跟被需要。林癸是我的朋友。

我拿出钱包，从夹层里掏出一张大头贴给天水，温和地说，瞧，我也有大头贴给你，请你不要不开心。

天水依旧倔强，可是你也有给林癸，我还是会难过，我要你是我的唯一。

那一刻，我突然后悔答应来赴约这一场音乐会，我的行动仿佛默认了天水的追求，他真的当我是他的唯一，他内心的妒嫉燃烧成熊熊烈烈的橙色火焰，烤的地面都干裂了。我看着他的影子，看着，看着，突然就那么一不留神，深吸一口气，吸走了全部的橙色，那样热烈的橙色之影就这样消失了。实在太累了，额头冒出密密的细汗来。

天水把大头贴收在钱夹里放好，轻轻握我的手指，奇怪哦，幻影，我完全想明白了，只要你开心，林癸不是问题。我不会再傻傻地生气难过了，我只想好好对你。哦，幻影，为什么你的手指冰冷？

我担心天水会看出破绽，只好收缩双肩，嗯，是有些冷了呢。

等我。天水一溜烟跑走，走到街道对面去，几分钟后，捧着一杯热巧克力过来给我，幻影，我知道你最喜欢热巧克力的味道了，我有在你的博客看到你说，以后我会常常买热巧克力给你喝，好不好？

好的，天水我要怎么感谢你？

天水乐呵呵地笑，不用感谢我啊，这些都是我自愿的，如果说感谢啊，你还是乖乖上楼睡觉吧。

我摆摆手上楼。

05

后来的几天，我的胃口一直很不好，早餐完全不想吃东西，有时候只悄悄把牛奶倒进洗脸池就出门了。

爸爸找我谈话，他靠在门上，直截了当，幻影，你是不是对天水做了什么？

我也只好老实点头，在这个世界上，我需要对爸爸保持百分之百的真诚，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和唯一不会伤害到我的人，我没有办法不去信任他，我点头，恩，是的，我不忍心看他太难过，所以帮他驱掉了妒嫉之影，以后他再也不会因为林癸跟我的事情而难过了。

爸爸几乎跳起来，陈幻影，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倒显得平静，是的爸爸，我已经十六岁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记得你说给我的每一个字，我不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儿，可是我真的很不想看到天水难过，若是他那么难过我都不去帮他，我活着就显得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不想没有任何意义地活着。爸爸，我想让自己的生命饱满而丰富，就像小时候画的蜡笔画一样，我不想苍白的毫无色彩。

爸爸颓然忧伤，可是幻影，若失去你，爸爸完全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你明白吗？

我走过去拥抱爸爸，爸爸，对不起。

我紧紧地抱着爸爸，爸爸也紧紧地抱着我，谁也不愿意放开，其实爸爸或许根本就不知道，驱影人也是人，也有年轻的冲动跟疯狂，当她动了真的感情，行为是完全不受思维控制的。帮天水驱掉妒嫉之影真的完全在我的控制之外，我没有自主地去做，只是思绪划过脑海，瞬间就完成了。可是我要怎么讲给他听呢？

06

爸爸接着以我身体虚弱的名义开始接送我上学放学，其实我知道他是不想要我跟天水过多地接触，他害怕我再继续虚弱下去。我也乐意跟爸爸一起共享这样的时刻，清晨，黄昏，车水马龙的街道旁，爸爸紧紧地牵着我的手，那种温暖让我陶醉。

有时候会看到天水，彼此的目光对视，也让我感知到无尽的烦恼。

天水在课间过来敲我的玻璃，幻影，幻影。

林癸正讲笑话给我听，天水他已经不再妒嫉，他的目光掠过林癸，重重地投射到我的身上，他说，幻影，你不是一只小鸟，你爸爸不可以把你装在他的笼子里。

我也无心烦躁，天水，你在说什么？

天水贴着玻璃靠过来，重重吐气，幻影，这些天我都失眠，内心烦恼极了，我想看到你的笑容，我想听你的声音，我想牵着你的手，我想感受你的气息，可是我不能，有时候在马路上碰到，中间还隔着一个陈爸爸，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抚慰天水的情绪，只简单地说，爸爸只是担心我的健康。天水，有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天水叹气，可是幻影，我真的想朝朝暮暮。

直到上课铃敲响，天水才步履沉重地离开。林癸转过头朝我吐舌头，哇，又一个陷入恋爱烦恼的傻小子！

可是要怎么办呢？

林癸看着，谁，你还是他？

当然是他，天水，我不想看到他那么不快乐。

林癸就笑，呵呵，愿望是良好的，道路是艰难的。他啊，就慢慢熬吧，等什么时候不那么喜欢你了，或者说喜欢变淡了，或许他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讲台上老师开始讲课，我在练习本上不停写字，写了一遍又一遍，写满了整整四十五分钟，还是想不出任何的头绪。林癸看到我的练习本又开始嘲笑我，呵，笑话，这个世界上哪有没有烦恼的恋爱啊，如果能没有任何烦恼地喜欢着自己喜欢的人，那种待遇天堂才有的吧。

放学的路上，走在爸爸的身边远远地看到天水，他百无聊赖地一边走一边狠狠地踢着路边莫须有的小石子，夕阳打在他的身上，投出细长的影子来，亮黄亮黄的瞬间刺伤我的眼睛，接着是我的心，于是心就流泪了。

恍然间一阵眩晕，再醒来已经躺在我的小床上，爸爸牵着我的手，幻影，你吓死我了，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

没事儿。我笑着摇头，爸爸，我肚子很饿很饿，我可以吞下一头牛。

爸爸什么都没说，转身去厨房帮我弄吃的。

我的心缓缓地快乐着，脑袋却有丝丝的纠结的疼痛，天水的烦恼之影太过浓烈，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跟元气，我需要休养生息。不过，真好，天水他真的可以完全没有任何烦恼地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了，就像林癸说的那样，就像天堂一样的感觉。我能给他，为什么不给，天水是我喜欢的男生，我想要他快乐。

07

我却从此失去了上学的机会，爸爸去学校帮我办理的退学手续，并且拒绝任何人的探视，只说我需要休息。

天水也不可以。

爸爸说，幻影，你不要怪我狠心，我给你了太多的自由和信任，可是结果呢，你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你完全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只好交给我来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