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天死去一点

可是到了第四天,警员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去敲门又无人应答。当警员破门而入时,编剧早已穿着漂亮的霓裳死在家中,她的尸体被木架固定成僵直而又不失优美的舞姿,脸上画着妩媚的彩妆。与以往的作案不同的是,这次被害人是女人,并且尸体上特意摆了一本剧本,剧本的名字被鲜红的唇彩画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实心圈圈,圈圈右下角还有一条小尾巴,看上去像是一条诡异的蝌蚪。

计划横生枝节,又奇迹般返回原来的轨道,看来连老天都在帮我们达成梦想。我和尤航兴奋不已,因为按照下面的计划,《一天死去一点》随着杀人案件的升温和编剧的死,必将成为舆论的热点,而“玄妃彩妆”在我们一步一步的引导下,将成为爱的象征。

——极端的爱。

——致命的爱。

——危险的爱。

——刺激的爱。

即便结局凄惨悲凉,但哪个女人不希望被人深爱?哪怕是被偏执地爱着,亦是一种幸福。能够让那个男人为了对自己的爱而成为杀人狂,这又是怎样危险而又具有诱惑力的魅力?

事情本来应该是这样的,而且最初也确实是这样的。编剧的死令警方将视线转移到她那表面失踪、实则跳海自杀尸骨无存的前男友身上,这也是凶手以身犯险的真正目的,只能杀死编剧,才能成功误导警方。看来,这凶手也实在是个可塑之才。

编剧死后,舆论的焦点慢慢被我们引导到《一天死去一点》上,“玄妃彩妆”的口碑亦有所好转。

然而好景不常,很快我便发现了情势似乎又在逆转,而且势不可挡,暗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引导着舆论向对“玄妃彩妆”不利的方向发展。

《一天死去一点》确实得到了关注,但这种关注很快转为谩骂,编剧的死并没有得到同情。相反,很多人认为如此薄情寡义的女人写出的东西不值得看,更有内幕人士披露,此剧相当无聊,毫无看头,而且又发生了如此重大的负面事件,考虑到影响,这部片子能否通过审批正常上映都成了问题。

另一方面,“玄妃彩妆”的口碑刚刚得到好转,但很快有相关心理学家出面,倡导健康正常的爱情观和婚姻观。更有评论家批评“玄妃”明显是在利用此次杀人事件,误导消费者构建错误的价值观,这种为了销量、为了利益而将道德弃之不顾的商家,应该人人诛之。

我本来打算在计划成功后有选择地向客户作出汇报,我本来筹划做一次精彩的危机公关,却没想到反而将“玄妃彩妆”置之死地。就如“玄妃彩妆”的竞争对手不可能通过“利用杀人事件来打压竞争对手”的策划案一样,“玄妃彩妆”也不可能通过我之前那么凶险的策划,因此客户之前并不知道我的计划,只是将这次危机公关的案子交给我,在他们眼中,我是收了定金却无所作为,于是他们一怒之下中止了和我们公司所有的合作,我亦因此被撤职。

技不如人,我们一败涂地。

2.事已至此,我和尤航回天乏术,输得血本无归,然而真正可怕的是,我们彻底陷入了草木皆兵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切,都是源于尤航的一句话。

当时,尤航拿着编剧被害时的照片,指着剧本上那条蝌蚪,战战兢兢地说:“你看,你仔细看看,这不是蝌蚪,这是一个逗号。”

逗号意味着什么?

逗号意味着并没有结束,逗号又意味着即将结束。

那一刻,我赫然明白,我们自作聪明地以为利用凶手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想不到反过来却被凶手利用了!

是了,我和尤航都知道,编剧的前男友并不是凶手,警方正在追缉的不过是个死人,同样知道这一点的,还有凶手本人。当我们把舆论指向编剧的前男友时,凶手就已经想到要利用这一点,所以他才会铤而走险杀死编剧制造“杀人灭口”的假象,为的就是让所有人相信我们冒名顶替发出的“真相帖”所言属实,为的就是让所有人认为真凶就是她的前男友。

而编剧死前很可能言辞凿凿地说自己并不是真实的发帖人,凶手如此聪明,自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在杀死编剧后留下一个逗号。

这枚逗号是一个嚣张的宣战符号,是他最后的暗示。这意味着他在杀死真正的发帖人、也就是最后的知情人之后,就会为自己的杀人艺术画上圆满的句号,自此逍遥法外。

分析到这一点,我和尤航立刻变得神经质起来,我们终日将自己关在家中,用家具堵住所有房间的出入口,每当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我们都会吓得抱作一团。

我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之中,从未深入思考过这一切的一切背后,到底是哪个高手在幕后操盘。直到有一天我们在住处的门缝里发现一张报纸,报纸上整版的新闻都在报道连环杀人案凶手被擒获的专题。被抓获的人自然不是编剧的前男友,而是一个在金融危机中走投无路的小老板。新闻中的他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但眼神中颇具变态气质。

我们欢欣雀跃,几乎忘记追究为何门缝中会塞有报纸。

我们打开房门,准备到最高档的餐厅庆祝一番,然后从头开始继续追寻彼此的梦想。然后就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却看到两个物业的维修工堵在门口,他们人高马大、目露凶光。

他们紧紧皱着眉头说:“楼下说你家管道漏水。”

说罢,他们不由分说地挤进来,然后将房门反锁。

其中一个管道工,就是刚才报纸上那个白白净净的男人,他微笑着抬起我的下巴,仔细端详了我的脸,淡淡地说:“她说你很聪明的,我看不像,否则怎么会被一张来历不明的假报纸给骗了?她让我转告你,说做广告不仅仅要有创意,还需要实力,而你太嫩,不该在自己翅膀没长硬的时候就铤而走险。‘玄妃彩妆’是你的客户这一点人尽皆知,明眼人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幕后的操盘手是你。哦,对了,她让我转达她的谢意,若没有你从中搅和,我们还不能全身而退,谢谢你成功地将警方的视线转移。”

3.一天死去一点。

原来被害人不是在死后被摆出妖异的造型,而是在活着的时候。原来被害人不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扎聋双耳刺瞎双眼割掉舌头,而是在死了以后。

我和尤航被木条固定成非常奇怪的姿势,然后被他们小心翼翼地描上精致的妆容,那个白白净净的男人很温柔地说:“人在活着的时候,才容易上妆。”

我紧紧闭着眼睛,绝望地思索着白净男人口中“她”到底是谁。

那一刻,所有的事都在我脑中滑过,我恍然大悟,是她!那个利用杀人事件令“香魂”香水一举成名的策划人——一定是她!

如果说“香魂案例”是她无心为之,那么这次“玄妃彩妆杀人事件”就是她刻意筹谋,只不过上一次是捧红一款香水,这一次是扼杀一款彩妆,她已经将“举一反三”发挥到了极致。

原来刻意制造的连环杀人案,只不过是为了帮自己的客户打压竞争对手,而请杀手的费用和高额的公关广告费以及巨额的市场利润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原本,我以为自己是为了成就广告梦想而癫狂的人,想不到,真正癫狂的人,是她。

那两个男人小心翼翼地为我们化完了妆,然后又很认真地在我胸前画了一个圈圈。

不,那不是圈圈,而是一枚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