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厄宫（十二）

黑暗令爱音恐惧,或者说黑暗里的音乐令她恐惧。
她在心里计算着一首曲子的长度和节拍。
夜熙接电话的时候,她敏感地听出了他在播放《月光奏鸣曲》。
只是,为什么从时间上计算,那个小节播放5分钟后,正好轮到现在白骨屋里浮动着的小节?
那证明,夜熙接电话的时候,就在白骨屋!
爱音的心猛然收紧。她的心脏低低地呜咽了一声。那么那么的痛,那么那么多悲伤。
这个极其荒谬的答案令爱音窒息。
她害怕得不敢去求证自己的猜测。
未央那暗沉嘶哑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小鸽子,我其实并不想杀掉你。”
爱音的手指甲因为用力,刺破了掌心。黑暗里,因为怀疑而变得动摇的心已经压制不住另一个“她”。

黑暗放大恐惧。
美嘉的声音在颤抖,“其实你不想杀掉我?那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未央轻笑,“你杀黑泽之前,问过他想什么吗?”
美嘉的声音因为回忆而艰涩,“他说我不爱他。”
未央拿着蜡烛,仿佛一道虚幻的剪影,“美嘉,你为什么把你的朋友爱音当做最新的猎物?”
美嘉目光涣散,显然之前的香气不仅令人丧失行动力,连心神也逐渐没有了控制力,“我……我不要她这样的人去玷污了夜熙表哥……她这个双重人格的心理变态。我……我害怕爱音的第二人格……”
未央叹息,“小鸽子,你还真是愚蠢。”
他转过头,在摇曳的烛光里注视着缓缓站起身的爱音,“爱音,第一次见面。”
爱音邪气地一笑,“我更喜欢你叫我‘音’。未央,数字杀手团的首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加入呢?”
未央深深地注视着爱音,“音?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只不过,你足够强大到夺取爱音这个身体的掌控权吗?还是,你只能在她昏睡的时候短暂地出现?”
爱音的面容在烛光下神秘而邪气,“爱音突然放弃了这个身体的控制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我瞒着她偷偷‘出现’后就对我关闭了她的心。”
未央沉默了片刻,“爱音放弃了?”是不是自己之前做得太成功,以至于爱音的第二人格拿到了主控权。
只是,他爱着的一直是那个有勇气会哭泣的爱音,而不是另一个冷酷强悍的自己。
爱音轻笑,那清丽的面庞上突然有了一抹艳魅之色,“我不是更好吗?”
未央走向爱音,伸手轻抚她的脸,面具后的双眼里隐藏着矛盾,“这样的爱音,也许更适合黑暗的世界,只是……”只是,你注定必须重新回到黑暗的世界。
爱音充满渴望地打断了未央的话,“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脸?”
未央的双眼有亮光闪动,“还是下次吧。你不觉得……很困吗?”
在未央的眸光中,爱音突然觉得非常困倦,她缓缓倒在了未央的怀里,“真的……很困呢……”
“你今天上午和美嘉逛街逛了很久。你根本没有来过白骨屋。你很累,也很厌倦外面的世界。你不想再出现,你唯一想做的就是沉睡。”未央的声音轻柔,却带着迷惑心志的力量。
爱音重复着未央的话,被睡意笼罩。
在最后的意识消失前,爱音发现未央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熟悉……
未央把爱音放在了沙发上。他这次的催眠只能暂时压制住爱音的第二人格。
美嘉在这个时候才放下心来,未央似乎并不打算杀了她。
只是,为什么未央会对爱音那么温柔?
未央蹲下,对着地板上的美嘉说,“美嘉,你为了你的夜熙表哥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吗?”
美嘉瞪大双眼,厉声说,“你不能伤害他!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未央伸出手,缓缓摘下面具,声音变得清澈悦耳,“那你肯不肯为我死呢?”
烛光下,美嘉看到了她熟悉的面容。
天使一般的夜熙表哥,为什么会拥有恶魔一般的微笑?

为我去死

夜熙熄灭了带着异香的蜡烛,打开灯。
柔和的光线从水晶吊灯里泻下,站在灯下的夜熙依然那么俊美无邪。
美嘉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她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像是极度惊恐的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气管。
“夜熙……表哥?”美嘉发出艰难的气音,“你是……未央?”
摘下银面具的夜熙露出澄澈干净的微笑,他半抱起瘫软的美嘉,“是我。亲爱的小鸽子。”
美嘉无法思考,呆滞地看着夜熙,喃喃地说,“为什么你会是未央?”
夜熙的手指细心地将美嘉额头的乱发理顺,他柔声反问,“为什么不可以是我?美嘉,你知道吗?我可是方碧水的儿子。”
美嘉心底的疑问终于被解答。
又有谁会想到夜冷姿爱的人是方碧水呢?
怪不得夜冷姿那么恨爱音。
她一直想要保护的夜熙表哥居然就是那个神秘的未央。未央带领着她玩着杀戮游戏,比黑夜还要黑暗。她却处心积虑想干掉爱音,保护夜熙。
美嘉低笑着,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她问夜熙,“刚才你问我肯不肯为你死?”
夜熙平静地注视着美嘉。
美嘉笑得喘不过气来,“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你的请求。但是,请你给我理由。”
黑泽临死前说她不爱他。黑泽说对了。她这才明白,从头到尾,她爱一个人爱了十多年。那个人就是夜熙。
不管他是天使还是魔鬼,只要是他的要求,她都会做到。
“警察已经查到了你的头上。你只能去国外避难。”夜熙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美嘉的头发,如同抚摸一只猫,“我不忍心看着你在国外吃苦。所以,你还是死掉吧。”更重要的是,美嘉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在哪里爆炸。她杀掉黑泽的时候也带着微笑,享受着情人的死亡。很快,她就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美嘉凝视着夜熙,“那不是你心里的理由。”
夜熙叹息,平静清雅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为难的表情。
他将美嘉抱起,把她放在躺椅上,从卧室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医检报告。
蜡烛熄灭后,美嘉的手脚恢复了一些知觉。
她迷惑地接过医检报告,吃力地翻开。
“你……得了脑癌?!”美嘉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昨晚已经作了进一步检查。是胶质母细胞瘤,很可能已经达到四级。也许就在我们杀第一个猎物的时候,细胞瘤就开始出现,生长。这……大概是命运对我的审判。在我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时候,给我一个漂亮的回击。”
“你要去动手术,你不会有事的!”美嘉激动地握住夜熙的手,眼神有些狂乱,“还是,这份报告只是你骗我用的道具?”
“我一夜没睡,想了很多。我不想去做那个该死的开颅手术,然后吃药做化疗,到最后神智不清,在绝望里就那么等死。”夜熙的微笑依旧,“虽然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依然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
只是,还是会绝望的,所以在半夜打电话给爱音。他问她,有一天发现他不是她心目中的那样,会不会离开他?
她回答,不,不会。除非他先放开她的手。
就因为那一句话,他改变了谋划已久的初衷。
他不要她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他要她过得单纯而幸福。
我们大学毕业后就可以结婚。蜜月旅行的话,我想去你最喜欢的大溪地。再过几年,我们可以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昨夜,他对爱音描述着自己的梦。
那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美丽的幸福的梦。
美嘉抬头痴痴地望着夜熙。不管是天使般的夜熙还是恶魔一样的夜熙,都是她爱着的夜熙。
夜熙邪气地笑着,“美嘉,你的确是一个天生的连环杀手。你杀黑泽都那么享受。我真的不放心将你留在这个世界上。”
“原来,你那么喜欢爱音。你担心你死后,我会伤害她。所以,你将我引入这个陷阱。”美嘉脸色宛如死人一般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