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文/辛白

 

立志成为畅销小说家的男人,目前已经是男人。

如果你有孩子,你会怎样爱他/她?

过度的约束、太多的不满,以及把自己的梦想放在孩子身上,都是以爱为名的枷锁。它会让孩子在你的眼光耳语中异化,甚至变成恶魔。

1、

一个网络漫画家发帖征集新作的创意,一条留言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想杀了我妈!”

他和那个人用私信聊了起来,对方居然是个上初中的孩子。漫画家多少带点诱导性地问道:“你为什么想杀你妈妈?”

“我讨厌她到极点,不,是恨……”

叫鹏鹏的孩子发了一大堆牢骚,漫画家觉得这是相当新鲜的素材便保存在文档里,他灵机一动,“我来帮你实现吧!”

“什么?”

“当然是在漫画里了,下一部作品我想好了,主题就是杀死爸爸,主角嘛是一个叫小慧的女孩。”

“呕,我可不当人妖。”

漫画家耐心地解释,父女的矛盾更容易产生戏剧张力,而且冷酷的幼女是他画得最拿手的。

两人聊着第一章的大致剧情,鹏鹏突然离线了,发了几条消息没有回复,漫画家便关掉网页开始工作。

2、

深夜偷偷上网的苏鹏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赶紧拔掉了电源,缓缓推开的门后面,从卧室漏出的光线中映出妈妈漆黑高大的轮廓。

“你又在偷偷玩电脑?都几点了!”灯被打开,穿着睡衣的妈妈快步走过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上网不许上网你就是不听!还有,这么晚你就穿这点衣服,冻感冒怎么办,你病了还不是我来照顾,我每天这么忙你还要给我增加负担,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妈妈!”

“我马上就去睡觉还不行!”苏鹏厌恶地吼出这句话,企图盖过对方渐渐升高的音量。

“你这是什么态度?嘁,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他被拽着胳膊拖进自己的卧室,在严厉的注视下爬进被窝,门被重重关上。他盯着漆黑的天花板,胸口一阵憋闷。

上一次和妈妈平心静气地说话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快想不起来了。

3、

漫画家的新漫画如期连载,命名为《爱的枷锁》,作者用精湛的画工营造出一个压抑窒息的单亲家庭,饱受父亲冷暴力的小慧渐渐从扭曲的内心中滋生出对父亲的杀意,办法很简单,投毒。

高潮部分,喝下毒酒的父亲在地上扭动身躯,面孔狰狞丑陋,抱着洋娃娃的小慧站在一旁冷眼下瞰,像个无情的审判者。

苏鹏看着漫画,手心阵阵流汗,内心最黑暗的愿望被解放出来,那种畅快感无法形容。不少漫友也称赞新作“简单有力直达人心”,但也有人表示质疑,第一章就干掉了最恨的爸爸,后续剧情要怎么办,女主角挥刀砍向爷爷奶奶和“别人家的孩子”吗?

“如何?”加上QQ之后,漫画家满怀期待地问。

“太棒了。”苏鹏真诚地称赞。

“谢谢!对了,上次有件事没来及问,你和妈妈生活在一起,爸爸呢?”

“跑掉了。”

记忆里父亲的样子早已模糊一片,苏鹏五岁的时候,事业处于上升期的父亲有了婚外恋,家里爆发了旷日持久的争吵,父母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对方,摔掉手边能摸到的一切,捂着耳朵瑟缩着身子躲在阴暗角落里是苏鹏对那一年最难磨灭的回忆。

双方的争吵升级到暴力,有一次父亲下手太重把自己也吓到了,逃出了家门。被打得满脸是血的母亲捧着苏鹏的脸,命令他:“看着我!看着我!”

他不得不睁开眼睛,母亲的话萦绕在耳边:“你爸不要我们了,他是个混蛋,你给我记在心里!”

母亲所灌输的仇恨使父亲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怪物,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拒绝了父亲想抱抱他的请求。法庭将他判给母亲,心灰意冷的父亲连一星期一次的探视权也没有争取,从此“爸爸”这个符号从苏鹏的人生里消失。

4、

《爱的枷锁》第二章更新了,依然是小慧杀死父亲的故事,只是细节设定还有引发矛盾的事件都不同,当然杀人手法也不同。

有人吐槽说,父亲怎么又活了,难道父亲是《南方公园》里的阿尼,每集都得死一次?

一周后,第三章依旧在重复弑父剧情,漫画家很聪明,在阴暗沉重里添加一点黑色幽默,大家很快接受了这种猎奇的设定,有人戏称为“爸爸的一千种死法”。

漫画对于苏鹏有一种巨大的魅力,他渐渐感觉小慧就是自己,每次看到她做出那件自己想干又绝对不敢干的事情的时候,他都有一种强烈的快意,好像一个积蓄太久的压力锅被打开阀门,噗噗地喷出内部的压力。

“如何?”漫画家和苏鹏已经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每次更新完他都会跑来做做读者调查。

“太棒了!我超喜欢吞下洁厕剂跟铝粉体爆而亡的死法!”

“温馨提示:请勿模仿。”漫画家发来一个笑脸。

“你这么厉害,小时候家里人一定对你很好吧?”

“要是你说的‘很好’是不受管束的意思,那我只能说,恰恰相反。”

“不会吧?”

“我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他们拼命想把我塑造成他们希望的那样,他们限制我的一切,我还记得我因为买一本小人书被打手心,肿得连笔都不能握。我一直在反抗,吵架、出走,但又有什么用呢?高中的时候我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我老老实实地听父亲的话,会不会大家都能得到幸福。我放弃文科去读理科,我填了他们希望我学的专业,硬着头皮去学那些不喜欢的东西,最后我毫无建树,他们指责我不努力。我花了十年时间证明这个想法是错的,整整十年啊!”

“那你现在呢?”

“干自己既擅长又喜欢的事情,我挺开心的,和父亲吵架当然还是有的,他们一直念叨我没有正经工作,我妈甚至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说我是‘自由漫画家’,等你长大就会知道,他们永远把你当小孩子看。不过我早就学会应付他们了,他们唠叨我就左耳进右耳出呗,我爸说什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就反驳说‘要是全人类都听老人言我们现在还住在山洞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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