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我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
那时我第一次觉得自己难看,没有一件时尚的衣服,专程去买了新衣,美美地想象着开学之后我可以很自信的说,你好,杨小青,我是杭小夕。
开学之后我顶着来不及留长的头发在放学后把杨小青堵在门口,我鼓足所有的勇气学着电视剧里大声地喊,杨小青我喜欢你!!
那一刻熙熙攘攘的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事情看着我和她,我满心期待地等待着她的笑容。
但是我看见一向以优等生自居的她脸色突变,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被我的举动吓到了,气愤不已地抛下一句,你有病吧?推开傻站在门口的我快速离去。
我在接踵爆发的哄笑中羞愧难当,我的自尊被这样的场面践踏成泥。我的新衣服不是遮羞布,管小寒迅速拉着我离开。一边走一边大声的数落我是不是脑袋进水了,你怎么会搞这么一出?以后还怎么在学校里混啊!
我被她拽着逃进学校附近的一片老巷子,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等明天全校一定都会人尽皆知,我精心策划的爱情告白成了一出闹剧,沦为笑柄,被其他同学津津乐道。
你听着,先不要着急,明天上学你就说你是在和我玩诚实勇敢,所以你才会那样说的,明白没有?她焦急地看着我,然后开始竭尽所能地为我出谋划策。
我满脑子却都是刚才的那一幕,我不为人知,小心呵护的感情,就是这样刚刚暴露在众人面前就被中伤耻笑。杨小青以后会如何看我,其他人呢?
这样想着,终于,悲伤和羞愧找到了出口,我坐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恨不得把一切都用眼泪冲刷干净。小寒左右为难地蹲下来不知如何安慰。
最后我说,我要转学!我说的斩钉截铁,她被我的态度吓了一跳,我看见她的眼神瞬间暗淡下去,摇摇头说,你何必呢?
后来,我就再没有去过学校。
6
2003年的4月,我在故乡闭门不出,只有小寒会来看我,我就要失去你这个最好的朋友了,她说。
而我还总会说起杨小青,我认为我真的不应该那么做,至少就不会弄到今天这种境遇。我说我宁愿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只是看着就好,如果时间可以回到从前,我就会永远把她藏在心底。
小寒听了,非要我跟她去一个地方。那是学校西边的一座高楼,即将下午七点,我们站在楼顶,背对着阳光,小寒说马上要七点了,你闭上眼睛,默数十秒再睁开。
我不明就里,还是照做了,在我听见自己说出一的时候,就在那一瞬间,时间驶进七点,所有的路灯齐齐点亮,散发出昏黄的温暖的琥珀色光晕,星星是遥远的灯火,学校在夜幕下变成黑黢黢的轮廓。那些老教学楼曾被修缮过很多次,三年来已经变了样子,可是就在这样灰暗微明的灯光下,时间的痕迹统统消失不见,回到了最初相见的模样。
小寒轻轻的,在我耳边说,小夕你看,时光倒流了。
很多年后我在一本老书上看到同样的情节,也明白这只是她从别处学来的魔法。但依然永远不会忘记的,那年那季,日落之前魔法降临的那一刻。
而在那个时期,非典的阴影笼罩这个城市,周遭是一个疾病的世界,中考推迟,学校封校。街上行人寥寥,我和小寒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环游,话变得很少,和这世界一样空旷。我执意没有告诉她离开的日期,只是交给她我彻夜写出的一封信,那是我为自己而写的情书,整整三大张信纸,托小寒在我离开之后交给杨小青。
后来在我和父亲登上北上的列车的时候,她竟然奇迹般地出现在站台,一路跑来,大叫着杭小夕你这人太不厚道了!那一刻我的眼睛却是起雾了,本来就不是坚强的孩子。
那天风很大,春寒料峭,她嘱咐说别忘了我这个朋友,保持联系。
然后我们眷恋地紧拥在一起,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二个拥抱。
列车开动的时候她在站台上冲我挥手,大声喊,别在风中徘徊,天冷你就回来!
7
来到省城之后复读,一切重新开始,我总是要让自己去做很多事情,拒绝沉进往事。虽然我依然会想念杨小青,打电话给小寒问问情况,末了加上一句,她还好吧?
小寒就会很不耐烦地对我的执着嗤之以鼻,得了吧你,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问这一句吧。
其实我是知道结果的,那封信让我期待了很久,终于在半年之内都杳无音讯,才明白其实在杨小青的世界里,我连一个过客都不是。
我只能温习着小寒教给我的魔法,在回忆的时间里无数遍在心底描刻她的眼角眉梢,一段来不及开始就草草落幕的感情。
那张电影票我依然留着,如果那次我会勇敢一点,一起和她看完那场电影,是不是就会有另外一个结局?我尝试改变自己,留起了清爽的碎发,注意着装。因为曾经和小寒磨练出的文字也在新学校崭露头角,被老师认可,被同学关注。却始终不爱表达自己,属于我的2004年之前的那个世界,都被我划成了禁地。
一年后的冬天,我回到故乡,杨小青和小寒她们所在的高中,就在以前学校的对面,我回到那条走过无数次的路上,心里蓦然生出许多感慨。我们像鸡毛一样乱飞的青春,那些惊涛骇浪无人知晓,末了只好假装遗忘。
然后我看见了杨小青,还是那辆单车,在放学的时候,她目光只看向前方,随着慢慢流动的人群向我驶来。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样的一句,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喊住她,对她说一句,嗨,好久不见。
然而她漠然地从我身边走过,始终没有留意到那个站在路边的男生,恐怕她早就忘记了他,关于他手掌心里那些纠缠的曲线,她也许从来都不曾看见。
我克制住自己的难过和失落,叹息着转身,却在转身之后猛然被击中,呆立在原处,失神的感觉到了巨大的感动和疼痛。
就在那家冷饮店里,那面我无比熟悉的蒙着水气的玻璃窗上,爬满了我的名字。
别在风中徘徊,天冷你就回来。
眼泪落下来,那滋味名叫爱。
8
我一共在故乡待了十天,和小寒在一起。那时我已举家搬到省城,此番回来,只当是散心,小寒他们大我一届,已经在上高中。
她惊异于我的改变,真是看不出啊,麻雀变凤凰,杭小夕你啥时候华丽变身了?在那边一定有人追你了吧!
我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知道她并不快乐,一座历史悠久的省重点高中,高手云集,如何努力也再难拔得头筹。我们在一家西餐厅寻找小资情调,小寒说,真是羡慕你啊,一走了之。
我哪有!那可是一场逃亡,我都众叛亲离了,再不走是怕丢人不够吗?
小寒看着我,用她猫一样狡黠纯净的瞳仁,很深沉地说:“I still stand in your side.”
我始终都站在你这边。
路过一家老电影院,《泰坦尼克号》,好多年前的片子,学生特价十块钱,她就笑,杭小夕你记得不,曾经三十块钱就能买断你呢。
我们说着那部电影中的经典情节,在一家石头记里偶然看见一颗仿造的“海洋之心”。小寒爱不释手,她于是说,谁要是给我把这个买来送我我就爱他一辈子。我不屑地回答,大姐现在你面前就我一个人你这话要说给谁听?难不成180块也就把你买断了?
就这样度过了最轻松快乐的日子,临走前一天,下着小雨,我们在公园湖心划船,窗外有雨丝不断的进来,微凉清爽。我和小寒靠得很近,近到我的嘴唇只需要低一低就能碰到她的额头。她的表现有点失常,小夕,她说,我们要是躲在这里接吻,没有人能看到吧?
我白她一眼,你想什么呢?!
她马上就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笑声传出好远,在水面上漾起阵阵涟漪,你看你紧张的,还冒充纯情小男生啊。
后来我走的时候她没有来送我,而从此,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9
我们的故事,也许到这里就算讲完了吧,然而又远远没有结束。
这世界有太多讽刺,当我在07年高考之后注册校内网,竟然发现杨小青的学校就是离我家门口不足200米的工业大学。
而我却没有再找到管小寒。
再见的时候是一个阳光晴好的下午,我路过那里,刚好看到杨小青从学校里出来。那一刻我发现所有的激动和紧张统统不再有了,只是很平静,好像一切都已经过去。我无数次的幻想再见的时候,我就会很深情的说,杨小青你知道吗,我爱了你整整七年。而当她就站在我面前,我们却只是相视微笑,一起感慨了一句,世界真小。
然后我问,你还和管小寒有联系吗?
原来这么多年之后,我最最牵挂着的人,是这个女孩。
她沉默了一会,回寝室拿了一个信封给我,这是管小寒后来让我有机会交给你的。是一沓情书,我惊讶地发现就是当年我帮她写下的那十五篇,只是此刻在原本留白的题头,都写下了收信人的名字,亲爱的杭小夕。
这是我给自己的情书,是管小寒给我的情书。
我拿着厚厚的纸张开始颤抖,我紧张地问,她现在人呢?
你还不知道吧,那一年高三,我和小寒的学校里曾经出了一起事故,集体食物中毒。一共有三个学生丧生,很不幸,小寒就是其中之一。在她昏迷之前我们把她送进医院,她就要我日后再见到你,把这些情书还给你。
杭小夕你知道吗?小寒最后告诉我,她一直喜欢的人,就是你。从她曾经靠献血为你换一张电影票开始。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那些写在窗户上的名字,那条项链,那么多那么多的种种,都是她曾经给我的暗示,我竟然会那么愚蠢,因为始终就在身边而不曾看见。
我克制住自己的震惊和悲伤,故作镇定地看着杨小青说。然后她说,小寒告诉我,她曾经给你打过一个电话,在电话里什么都没有说,只顾着压住自己的呼吸,害怕自己会哭出来,她和你关于爱情的交集,仅仅就只有那么一个电话而已。杭小夕,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迟到了多年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狠狠地摇头,眼泪跌碎成无数瓣,我哽咽着说,没有过!
那是2006年的年底,我终于明白,管小寒,你为我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
于是,2007年,我开始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