狞猫

0015

文/龟心似贱

我不怕长出邪恶的黑耳朵跟刻薄的尖牙,更不惧眉间的细细黑线多丑陋狡猾。世人皆道我天生任性,切,那还是不是因为遇见了你。

Caracal One

遇见林永昼的那个下午,我刚从一个重症病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尿袋,虽然戴着口罩并不能闻到气味,但那种生理不适的本能反应却让我摒住呼吸皱紧眉头,脑子里死死绷紧一根筋,时刻提醒我即便境况如此,也不能与这种浑浊麻木的生活同流合污,绝不!

就在我内心奋力挣扎的时候,前行的脚步忽然被人拦住,抬眼看去,身材笔直的男生像一棵会发光的树,连他背后常年阴暗的走廊,都变得通透宽敞。

细小的灰尘在窗子下面跳舞,窗台上不知谁放了一株绿色植物,向着阳光,生机勃勃。

四周的一切都变成了线条柔软的小清新,如同几米漫画里走出来的优雅男主角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眼神善良而霸道,像清宫剧里面不可一世又神情款款的小阿哥,他嘴唇翕动,声音里居然夹着一丝紧张,“请问,蓝醒在里面吗?”

我怔了一下,心里有一根细小的弦微微轻颤,见他眼底的期待愈发深刻,像是明白了什么,回过神来搜肠刮肚,眼前朦胧模糊得像一个庞大的拼图,慢慢组合成一个清晰的影子。

就在我刚走出来的那间病房里,靠窗的病床上,有个喜欢把长头发别在耳后的女孩,嘴唇总是紧紧抿着,身上有种倔强而傲慢的气场,我们没有说过话,但前几天收拾窗台看见上面有本书,扉页上写着:蓝醒,你出生就是为了要赢。

拼图们在男生灼灼的目光下急忙自动站好,而我,鬼使神差得冲他笑笑,满口熟络:“蓝醒姐姐啊,就在我隔壁床呀,怎么了?”

感觉他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般松了口气,脸上的焦急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双眼灿亮,眉飞色舞。

我不知怎的,心里怪不是滋味。眼角余光向下一扫,恍然发现自己此刻有多狼狈,衣衫朴素得有些寒酸,脚上的鞋子沾满泥灰,更要命的是手里还拿着两个尿袋,恨不得立刻冲进卫生间丢掉,却见他脸庞沉静,目光直直盯着603病房的牌子,握着拳头,不知在犹豫什么。

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你不进去吗?”

男生闻言一愣,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感觉一种类似勇气的东西也顺着指尖悄然流逝,他耸耸肩膀,回头冲我笑了笑,双手插进裤袋,样子拽得满不在乎,“我叫林永昼,你呢?”

跟打听蓝醒时的紧张踟蹰,判若两人。

Caracal two

我知道他叫什么。

在我成为高中生的第一天,开学典礼上,学生会的骨干们都有一小段讲话,励志宣言有之,自我吹捧有之,哗众取宠也有之,最后一个轮到他,不紧不慢走上台之后自嘲一笑,“小崽子们,刚才那帮老油条都是忽悠你们呢!别把高中生活想象得有多美好——当然,也不用想得那么可怕,怎么回事,自己过着过着就明白了!”

漫不经心地走上来,又漫不经心地下去,没有官腔的故作隆重,也没有刻意高傲得无法无天,整个人全程微笑,可周身就是弥漫着一层高高在上的酷,让人远远望着,却不知道该如何走过去。

学生会成员们在操场上有一块醒目的展示榜,打眼一看,所有人的笑容要么端正要么违和,照片都像一张张写着伪善的面具,唯独他,林永昼,嘴角轻撇眉眼不屑,跟讲台上那个玩世不恭的身影重叠,大方方告诉你,他可不是和蔼可亲的好学长。

那时的我,不管是站在讲台下还是展示榜旁边,都是衬托旁人光亮闪耀的黯淡布景,角落里的青苔还有些许青青绿色,我是那阴暗罅隙里悄悄冒出的野蘑菇,无人发觉,自生自灭。

Caracal three

回想起来,在所有经历过的班集体里面,好像从来都只是一个看客,斑斓多姿的青春时光,参与其中,不过是为他人鼓掌——但即便如此,在得知自己即将与之告别的时候,难过却像是积郁在胸口的火炭,明明灭灭在心脏最近的地方灼痛。

记忆里,妈妈笑得最灿烂的那一刻,是为我梳完满头的小辫子,叮嘱我去奶奶家的那天。在我蹦蹦跳跳跑出房间的那一瞬,并不知道已经瘫痪多年的妈妈倚在床边看向我的目光有多么的留恋与不舍,可是转眼看着四壁简陋的家,想起常年在外打工被她的疾病拖累已经直不起腰的爸爸,孱弱的身体立刻迸发了绝决勇气……从此,那个吃力得端着手臂为我梳辫子的身影,便成了镌刻在记忆里永远无法泯灭的伤疤。

妈妈的选择并没有给家里带来解脱,反而让寡言沉默的爸爸失去了奋斗的念头,依然常年在外,却学会借酒消愁。爷爷奶奶在最初伤悲感慨中收留了我几年,但即便是至亲,彻骨的伤痛也只能在琐碎的日子里变得麻木平常,而他们又不止我一个孙女,倾注太多早已让我的叔伯们多有不满,最后,终于在我读完高中第一个学期之后的寒假商议决定,让我退学。

大概是早已从大人们悉悉索索的表情中知道了结果,所以,当姑姑试探着将想法说给我听的时候,并不觉意外,反而像一颗始终盘旋在头顶的大石头,终于稳稳落地。

换个角度,也算是寄人篱下的煎熬难堪告一段落,我想松口气,却忽然有些哽咽,想起热闹缤纷的操场绿地,从此再不能以所属者的姿态置身校园,内心混乱荒芜的,如同沙漠里丢了行李又迷路的旅人。

Caracal four

办理停学之后,姑姑托关系把我安排在这所医院,不是护士,而是一种可以顶替家属临时照顾病人的护工。

因为是一家很有年头的传染病医院,位处偏僻的北市,我每天倒三趟公车来这里的时候,总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医院里的每个人都带着口罩,病人大多是慢性病,长期住院,脸上满是怨怼愁烦,为避免交流传染,很少听见有人说话,连院子里的植物都死气沉沉,有人说跟病人待久了,草木也病了。

脱离了校园生活,硬生生投奔社会,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茫然无措。我所理解的生活不外乎就是一个妥协的过程——接受妈妈的离去,接受爸爸自暴自弃,接受亲人们的关心失去温度,接受每一个别无选择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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