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妈妈
“你是想说甚至连我爸妈我也会认不出吗?”我发疯似的喊起来。但是我的心却在一瞬间坠了下去,我好像明白了妈妈为什么会一年四季总是只穿那几件衣服,好像明白了妈妈为什么从小就告诉我要记清时间和地点而不是记清人,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每次上学前妈妈都会偷偷跟老师和室友们讲上许久的悄悄话,好像明白了那些认不得熟人的尴尬和痛苦,好像明白了我一直在社交圈中冷淡和缺乏朋友的缘故……也好像明白了我内心最大的恐惧。
“你真的知道自己杀的人是谁吗?”女警官问。
“是我爸爸的情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哆嗦着回答。
于是,在停尸台上,白布“哗”地揭开。“这是你杀的那个女人吗?”她问。
我看着眼前的这具尸体。没有服饰,苍白,冰冷,蓬乱的短发在头后——是那个女人。是她,她是短发的!我赶忙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有警员拿出一顶假发套在了尸体的头上,是黑色的长发,底部有一点点的卷……我猛地倒退了几步,这是、这是跟妈妈一样的头发!
“这是……”我浑身发抖,站也站不稳了。
“你有对自己情况的知情权,我不能因为你父亲所说的你的病症而向你隐瞒。”女警官说,“我们从你妈妈的卧室里找出了这顶假发,以及几套陈旧的衣服。这个女人就是你的妈妈。”
“妈妈?妈妈……”我惊怖地瘫倒在地上,慌张地抱住头。
“你慢慢长大,脸盲症症状越发严重。你不能变,你妈妈却要改变。”她慢慢地说,“她要变得年轻漂亮,她要有充满希望的生活。她剪了头发,买了新衣,换了新香水,可是你却不认识她了!你恐惧的眼神让她却步,她不想伤害你,她无法让你相信她的身份,她也不愿让你意识到自己的病这么严重。所以她只能一人分饰两角,一会儿是美丽快乐的女人,一会儿是你那个陈旧的妈妈……”
“妈妈,妈妈和那个女人是一个人?”我惊叫起来,“我、我……”
“沈小菲,”女警官叹了一口气,“事实摆在眼前,你亲手杀了你妈妈。你把她装进旅行袋里,扔到火车站的垃圾场。又被一个捡垃圾的人带了出来,发现是尸体后匆忙地丢在了大石桥下的垃圾站。这一切,我们都有人证。”
“小菲啊,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实情……”爸爸在一旁哭诉着,“是你妈妈怕你害怕,怕你因为自己的病自暴自弃……不怪你,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世界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陌生过。我感到天崩地陷,整个人的灵魂都被瞬间抽走了。
唯一恢复意识的时候,是我被带回了现场。望着墙壁上的血手印,我忽然笑了。我明白了那个女人,哦不,是妈妈扑倒的时候她想做什么。她伸出手来是想拉住我,她颤抖的嘴唇也许正是想说那句,宝贝,别怕。
妈妈啊,你会永远站在我这边的吧。我轻轻地把手掌印在那个血手印上,仿佛还能感到一丝温度。我说不出话来,蜷缩在墙边。
墙上的挂钟是22点15分。他们不知道我在内衣的口袋里藏了一把折叠刀。
【创作谈】
说到脸盲症,大概我自己也是个轻微的患者,时常走在路上被人热情地招呼而茫然失措不知如何回应。后来从朋友口中得知,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在遭受着严重的人脸识别障碍的痛苦。《陌生的妈妈》讲述的正是这种痛苦而造成的不可挽回的错误,也许对一个人来说,当自以为圣洁的守护变成了残忍的毁灭,那一刻便是最大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