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

文/斯木凝南

 

一句话:我扶着洗漱池站着,看镜子里自己已经虚脱了的身体,多么想这只是场噩梦。

我跟老梁是在一条偏僻的街道上遇见的。隔了这么多年,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我还是会感觉心有余悸,有时候情绪低落,我甚至会怀疑那段记忆的真实性,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得了臆想症?

那时候我刚二十岁出头,盛夏里的一天,我为了寻找离家出走的女友陈希萍累得精疲力竭,深夜了才往家走。从末班车上下车时,我看见前边不远处的街灯下躺着一个流浪汉,那人背对我蜷缩着身体,从他身旁走过时我本能的就多看了一眼,但就是当时那漫不经心的一眼,竟然鬼使神差地把我和他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的命运给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我怔怔地站住,愣在了原地,那个流浪汉的侧脸看着极是眼熟,但我搅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因为急于找到希萍,我不想放过任何可能与之有关的线索,于是就蹲下身去,探手想要推醒他看个究竟,“喂,喂,对不起,请您醒醒,快醒一醒……”

当时大概是夜里十一点钟的样子,周围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栏杆外的马路上偶尔飞驰过一辆超速行驶的汽车,带来一阵刺耳的呼啸声。

那个流浪汉终于被我推醒了,他翻身坐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不禁“啊”了一声,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紧紧地攥住了。那是一张难以形容的恐怖的脸庞,左脸还算正常,右脸却不知被什么利器给划了一道深可触骨的口子,伤口上还布满了恶心的烂疮。

我看着面目可怖的流浪汉,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来,到嘴边的话也被硬生生地给吓了回去,口齿不清地说:“对……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说完转身就走。才走出几步,身后的流浪汉突然喊住了我:“嗨,小伙子,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他的声音极是沙哑难听,像是那些不注意饮食习惯把嗓子搞坏了的老酒鬼。

我刚一转回身就看到流浪汉正极力从地上站起来,朝着我追过来。我一时间慌了神,心里默默地祈祷:可千万别是个精神病人啊。同时为了不刺激他,迫使他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只好老老实实站着等他。

流浪汉跑到我身边站住后,从头到脚把我仔细地审视了一遍,竟然没来由地笑了起来,说:“小伙子,我走南闯北二十多年了,你可是头一个跟我搭讪的人呢。”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但是依稀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赶忙从裤兜里掏出张百元面值的钞票递过去,一脸诚恳地说:“对不起,我真的是认错人了,您行个方便好吗?”本来以为流浪汉拿了钱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可是谁知他对钞票看都没看一眼,脸色反而阴沉了下来,说:“小伙子,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讹诈。不瞒你说,我有个儿子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我就是想问你一句,你的父亲如今还健在吗?”

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这样的话未免也有点太过无礼了,我心里动怒就想发作,但是略微迟疑了一下,我还是礼貌地回答说:“对不起,我理解你失去亲人的痛苦,可是早些年我跟我爸做过一次亲子鉴定,所以我不可能是你儿子。”

我是骗他的,其实我恰巧还真的就是个孤儿,这么说只是想摆脱他的纠缠罢了,因为我早就在报纸上看到过有关于父亲千里寻子的报道,相对于这些人我的思维算是很清醒的。我跟这个老人天差地别的长相摆在那里,更何况我根本对我生父一点印象也没有,刚才怎么会看他那么眼熟?说不定是在哪张报纸上见过。

尽管我知道自己这话会极大地伤害这位可怜的老人,但这个时候我也只能这么说了,说完后就抬眼观察流浪汉的反映。流浪汉听了我的话,脸上果然是一副很失望的表情,但是同时他又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我怔怔地注视着流浪汉渐行渐远的背影,当时就有种异样的感觉,我觉得这个人并没有放弃对我的猜疑,我们很可能还会见面。

摆脱了流浪汉后,我步行了约半个小时才到家。家里黑着灯,希萍没有像往常那样守在沙发上等我回来,原本布置温馨的客厅也因为我们昨晚的争吵乱成了一团。我站在昏黄的灯光下,默默地蹲下身开始收拾烂摊子,当看到烟灰缸里烧成焦炭的相片时,不禁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希萍是在烧掉家里所有能证明我们相爱过的照片后才离家出走的,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我身心俱疲地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看着窗外繁华喧闹的夜景,不禁对和希萍走到这一步感到万分的悔恨,我回忆起和希萍这些年在一起的日子,简直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我是那么的爱希萍,却不知道为什么一而再地做出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

我接连抽了两包烟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起身去洗了个热水澡就回屋里睡觉去了。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美妙的梦,梦里希萍回来了,我们和好如初,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唯一倒胃口的是,梦里还有个邋里邋遢的流浪汉,他自称是我的父亲,还想让我跟他去做亲子鉴定,在被我拒绝后,流浪汉失魂落魄地走远了。可奇怪的是,在梦里面街灯光线的照射下,流浪的身后竟然拖着两个影子!

第二天,天边泛着鱼肚白的时候我就出门了,到了公交车站时,看到昨晚的那个流浪汉还躺在路边没睡醒,当早班车风驰电掣地开进站时,流浪汉可能被汽车的声音吵醒了,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我也没太在意,上了车就开始大海捞针般地寻找起希萍。

我沿着我和希萍一起走过的路,到那些记载了我和她所有珍贵记忆的地方找一遍,从我们相识的母校一直找到感情破裂的售楼部,仿佛是出演了一部关于婚姻的纪实版的电影,可希萍的线索却还是一无所获。

另外我发现路上有人在跟踪我。

那个人租了辆出租车与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透过公交车的后视镜可以清楚地看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老人脸上有道骇人的伤疤;我不禁替他感到悲哀,这个可怜的父亲,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个殷切盼子的日日夜夜,导致精神上出现了问题,居然一门心思地认定我就是他那个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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