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河
如此的难以割舍,我还是不得不松开季婷。我无法再看她一眼。和季婷一刀两断对我来说是世间最残酷的事情。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丢下季婷,一路狂奔。我听见码头一侧的树林一声闷响,大概是哪棵树上的鸟蛋跌落了下来。
3
翌日,我失魂落魄地在L城游荡,并且再次无限伤怀地来到夜叉河的那座废弃码头。季婷的身影早已植入我大脑最深处。我太想她了,可我已决定不再去见她。眼前奔流不息的夜叉河无法寄托我的思念,河水带给我的情感纯粹而直接,那便是跳河一死了之。
殉情只是一种冲动,我耷拉着脑袋,在码头附近如丧家之犬,乱走一气。
在我无所事事地第三遍钻进码头一侧的小树林后,意外发现树林里朝露未退的草丛中,一把匕首静若处子地安放在此。我注意到匕首上面密布着斑斑血迹,已然凝结发黑。我将匕首捡起来,据我推算,这很可能是哪个家伙实施抢劫的作案凶器。L城的社会治安很差,持刀抢劫案时有发生。当然,这只是推算,对于此类事情,我是没有丝毫兴趣的。我的遗憾是,捡到的为什么不是一个钱包,而是一把匕首。匕首能有什么用,卖废铁都不够斤两。不过,我还是将匕首揣进我空空如也的口袋。
昨夜季婷请我吃的那两碗炒面现在消化得差不多了,饥饿感姗姗来袭,我决定再也不去找季婷解决进食问题了。身无分文的我,打算自行处理眼前的难题。
L城的大型超市每天都会做一些活动,诸如优惠打折什么的。我来到一家超市,前往一个促销火腿肠的卖场,这里专门为顾客安排了试吃体验。别人试吃都是用现场的小刀一块块切来品尝。我跳过这一环节,直接拿起整个火腿肠搁嘴里咬开封口,大快朵颐。在我连续吞掉五根拇指粗的火腿肠后,促销女孩花容失色,这哪叫试吃啊,简直就是鲸吞。吃饱喝足后,在促销女孩震惊的目光下,我离开了这个柜台,又到另一个试喝牛奶的卖场牛饮一番。尽管这里提供的是非常袖珍的塑料杯,但二十来杯下肚也不亚于整瓶吹了。
接连数日,我出入于L城各大超市以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填饱肚子。这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先后多个超市的促销女孩一见到我的光顾,马上如临大敌,为我设置重重壁垒。甚至有的超市当我刚刚迈入大门,保安就把我往外面请。
屋漏偏逢连阴雨,我租住的地下室也到期了,没钱续租金的我很自然地被房东扫地出门。我只好寄宿在网吧,不仅睡不舒服,半夜还经常被网管轰出去不得已转移到另一个网吧。折腾来折腾去,睡眠质量很差。加之季婷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脑海萦绕,我变得极为焦虑,甚至迁怒于整个L城,无法忍受这里的气息。我迫切地想要离开,空前地向往流浪。这势必会使自己成为一个流浪汉。然而以目前的状况,我和流浪汉又有什么区别呢?网吧是我的下榻酒店,超市是我的就餐之地,我不仅是个流浪汉,还是个流氓。
我决定最后一次光顾L城的超市,目的是获取我的流浪所需。为此,我不惜大幅提高自己的流氓行径。
步入L城最大的超市,我直奔二楼偌大的生活用品区,在此斩获一个大号双肩背包后,我折回偌大的一楼食品区,拉开背包的拉链,将琳琅满目的食物,尤其是压缩饼干,一股脑地往背包里塞。我的举动立即引起了超市保安的注意,他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密切观察着我的动向。我视若无睹,唯一提醒自己的是背包里只能装食物,千万别装瓶装水。那玩意儿分量重,只会无意义加重背包负荷。而我的流浪线路已经敲定,沿着夜叉河而行,所以根本不缺水。
少顷,背包里的食物塞得满满当当,我费力地将其背在身后。与此同时,超市保安貌似要对我采取行动,他们缓缓向我走来。我可不吃这一套,从容地将口袋里那天捡的匕首拿出来,上面乌黑的血迹清晰可见。超市保安都是雇来打工的,知进退,总不可能上来和拿着匕首的亡命之徒拼命吧。我手持匕首,有恃无恐,大大咧咧经过收银台。收银员正待开口,我有点不好意思,拿人家这么多东西,应该留下点什么吧。于是我将匕首丢在收银台上,哐啷一声,收银员瞪大眼睛,第一次见拿匕首埋单的,吓了一跳。就这样,我如入无人之境般离开了超市。
4
我沿着夜叉河一路蹒跚,最纯粹的流浪,毫无目的。
走了几天后,夜叉河穿越平原,蜿蜒着流经山区。沿河的路越发崎岖。我无意间在一处河岸发现一条搁浅的木船。上前去查看,木船比较新,密封性不错,应该不会出现漏水的状况。我索性将木船拉进水里,坐上船以后随波逐流,至于生命安全,我根本不作考虑。毫不夸张地说,在流浪开始之前,我就有了视生命如草芥的超然。
在船上飘荡的感觉太惬意了。我吃了一些从超市掳来的食物,掬一把夜叉河河水喝下,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睡得昏天暗地。一觉醒来,发现木船几乎静止不动,周遭水域的流速异常缓慢,跟一潭死水差不多。水面上漂浮的生活垃圾到处都是,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难言的臭味。这是哪里?难道是夜叉河的尽头?尽头应该是海洋啊?怎么,内陆城市这么快就漂到海里来了?有这么快吗?
正在我莫名其妙之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达的噪音。我回头一看,一辆汽艇向我逼近,我很恍惚,也很纳闷,莫非是超市的保安追来了,这不科学啊。
一架脏兮兮的汽艇驶到眼前,上面零零散散堆积着一些塑料瓶。驾驶汽艇的是一个瘦骨如柴的中年男子,手里攥着一根铁钩,脚下横着一截麻绳,怪模怪样的,跟个索命鬼似的。
“这是什么地方?”我环顾四周,错愕地问道。
中年男子没有回答,而是闷声闷气地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流浪汉,咋了,不服呗。”
中年男子扑哧一声笑了,“你这流浪汉当得还真是理直气壮。走,上岸说话。”
中年男子的住所就在岸边不远处,是那种工地上常见的彩板房。房门前拴着一条大黑狗,正热火朝天地啃着一只死羊。估计这羊是从河里捞出来的,被水泡得圆鼓鼓的。大黑狗一点也不认生,瞅了我一眼,继续享受美味。
通过和中年男子的一番交流,我得知,他叫老铁,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曾经也是个流浪汉,机缘巧合,从外省游荡到此地。当时这附近的下游新建的水电站刚刚竣工,使得这片水域的流速严重减缓。如此一来,上游的几个城市,包括L城,凡是丢弃在河里的垃圾,流经此处便会积压下来,形成一片天然的垃圾池。于是,老铁捷足先登,编了个竹筏子,从此哪也不去,专门在这片水域捞捡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