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记忆

Chapter4.

新生入宿，最烦心的恐怕就是接踵而至的各色学生代理了。

——同学你好，我是大二的学姐，我这里有《21世纪英语报》，很适合你们新生看，我给你介绍一下……

——同学你好，需要试衣镜么？我现在帮忙安装试衣镜。你看，宿舍里是没有试衣镜的，以后你们想搭配衣服看一看很不方便，五十块钱一面，保证能安好……

——同学你好，我是学苑街动感爵士健身馆的代理，现在你们办卡可以享受开学大礼优惠……

唐冬妮趟在床上，用枕巾盖住脸，觉得有气无力。正拿起手机，给留在本地念大学的李默默发信息抱怨，又有人敲门。

“同学你好，需要清凉油么。”一个听起来很让人舒服的男声，唐冬妮在枕巾底下叹息：这资质，可以去做播音员嘛，阳春白雪。干嘛一个个非要做什么校园代理，俗。想着宿舍另外三个小姐妹会搪塞他两句，拒绝掉。谁知道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听见对铺的沈阳妹子用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说：你给我们介绍介绍吧。

唐冬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霍地从床上坐起来。她倒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莫非是个美男？

一张很干净的脸，栗色皮肤，眼睛里神采飞扬。虽然算不得偶像剧里的美型类，但也足以和大部分姿色欠佳又因荷尔蒙分泌过剩而活跃得让人生厌的男孩子区别开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张脸看起来，这么眼熟？

所有不好的记忆黑云压顶，唐冬妮以飞的速度用枕巾蒙住脸，直挺挺地躺下。

那不就说火车上的那个，变态色情狂么？不对不对，也不能说是他的错……竟然，是学长啊……

“同学，需要清凉油么。”那个声音好像是对着自己说，唐冬妮假装听不见，在枕巾底下纠结成了一团。

“枕巾底下的同学，需要清凉油么。”我去，这定语加的，简直让人不能装糊涂。唐冬妮在枕巾底下哼哼：“不用了，谢谢。”

那个声音却不屈不挠：“同学，武汉天气闷热，做事情更容易迷糊，清凉油挺管用的。需要么？”

更容易迷糊。更？唐冬妮像被人戳了一下，又霍地从床上坐起来。“行了行了，你还有多少，我都要了。”他显然认出了自己，话语里带着某种刻意的嘲笑，唐冬妮急于打发掉他，不就是清凉油么，能有几个钱？

——我今天一共进了150个清凉油。卖掉61个，还有89个。一个四块钱，给你优惠，按80个收钱，一共三百二十元。

三百二十元？！唐冬妮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黑眼睛里是赤裸裸的促狭。唐冬妮只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用枕巾盖住脸，直挺挺地倒下了。

Chapter5.

唐冬妮是怎么和穆白在一起的呢。

——唐冬妮，你欠我的三百块什么时候还啊。

在食堂碰见的时候，在操场碰见的时候，在图书馆碰见的时候，穆白都会笑眯眯地问她，像个讨债的债主。事实上，那天穆白只收了唐冬妮二十元，然后把包里所有的清凉油都倾在了唐冬妮的桌子上，大手一挥：刚开学用钱比较多，你先欠着我吧。

唐冬妮的脸拉得有三尺长，她打开钱包，抖出三张新新的百元大钞，凶神恶煞地说：用不着，我和你又不熟！

穆白眼睛里的笑意却更浓了，他轻车熟路地夺过唐冬妮的钱包，把三张钞票放回去，伏在她耳边低声说：喂，好歹你也是上过我的床的人，有那么不熟么？

唐冬妮的脸都要绿了。

该死的穆白闪人之后，宿舍小姐妹看唐冬妮的眼神就充满了各种好事者的善意的笑话。唐冬妮隐隐觉得，自己大事不妙。

大事不妙，不在于被穆白用言语调戏了，而是在于——事后想起来这“调戏”，竟然不觉得愤怒和厌恶。这种感觉，用李默默的话来说，简直，简直就是丢人现眼啊。

——唐冬妮，要不这样吧，你帮我念一下这句话，三百块我就不要了。

有一天，在图书馆，穆白拿着一张报纸过来找唐冬妮。唐冬妮搞不清楚状况，只见那报纸上写着“XX大学生到XX村当村官，当地村民都说太好了。”唐冬妮把这句话念了一遍。穆白指着最后三个字，说：“重复。”

唐冬妮就重复了一遍。

然后穆白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话，言语发音嘟嘟囔囔，唐冬妮没听清楚，探寻地看向他的眼睛。穆白一脸严肃，指着那三个字：“重复”。唐冬妮就又重复了一遍：“太好了。”

穆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笑容阳光灿烂：“我刚才说，你当我女朋友吧。”

……

唐冬妮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把各种情绪压抑下来，她对穆白说：“我心里有一个忘不了的人，他叫姜白。你可以接受么？”

穆白不以为然地笑了：“我的表弟也叫姜白。怎么，你的初恋？”

如果唐冬妮仔细一点，就能看出穆白这样不以为然的口气，是在掩饰他的失落和不快。可是唐冬妮没有，她只是被他不以为然的口气给激怒了。她的眼睛里有小火苗在攒动，唐冬妮用很伤心的口吻说：你在消遣我，是吧？

穆白想起了初中课本里鲁智深拳打镇关西那一课，郑屠说：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

唐冬妮生得纤细，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孩子气。拿郑屠来类比唐冬妮，实在是有点过分。走神的穆白就笑了，在他爽朗的笑声里，唐冬妮眼睛里的小火苗烧成了大火焰，穆白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地叹息：你啊你。

那一声叹息，像是青草搔着脚底，柔软而湿润。唐冬妮眼睛里的火焰熄了。

穆白和唐冬妮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