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恋
文/小幺
喝下光子酒后我就一直呆在村口。从月亮恋恋不舍的离开到太阳晃晃悠悠的升起再到月亮晃晃悠悠的升起，村中的男女老少来来往往，却没人发现我。
我想即使我没有喝下那盅酒，没有接下深黑绿色的酒盅，他们也不会发现我。被送来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不会被别人接受，因为我总是会看见千奇百怪的东西，比如住在村口井里的白色的没有眼睛的蛇，比如缠绕在已经枯老的月桂树上的烟雾。他们称我为虫的思想，视我为不祥的征兆，所以我在哭泣了整整一晚之后，跟着穿了透明斗篷的虫来到了村口，接下了深黑绿色的酒盅，喝下了能让我完全变成虫的光子酒。
我赤脚在地面上行走，准备离开村子。离开人们鄙视的目光是我向往的，我终于可以自由的呼吸了，即使别人都看不见我，即使我永远只能这样孤单。
请问一下，前面是不是有一个渔村？我停下来，没有说话。那个银色头发的男子走过来，拿下那支点燃的烟，很郑重地又问了一次，前面是不是有一个渔村？
我被吓得转身就跑，他竟也飞快地跑过来抓住我。他不但看得见我，还可以碰到我？如果不穿鞋子的话，即便是虫，也会疼痛。
我听见自己开始低低的抽泣。他从背着的木箱子里拿出一双小巧的木屐，递给我。我迟迟不敢接，他走过来，替我把鞋子穿上。
你为什么看得见我？我怯生生地问。我是虫师银古。他很轻松地回答。我跟在他身后，觉得自己渺小而无用。
谢谢你带路，我已经能看到村子的炊烟了。我停下来，不用。他整理了一下装束，你不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我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他看我，用茫然的眼神。我拿出那个深黑绿色的酒盅，如果生活在被所有人都鄙视的世界里，我宁愿变成他们看不见的东西，只要不让我再听到那些斥责的声音。他吐了一口烟，跟我走吧。我摇头，那里不是属于我的地方。他又吸了一口烟，我这样没有目的的旅行也根本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地方，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呢？那个村子里有个男孩，听说总是在夏天里颤抖在冬天里游泳，我得去看看。他转身走了两步，你叫什么名字？
赤子。银星赤子。他默默点了一下头，赤子你跟我来吧，也许你会明白一些事。我不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他回来拉我的手，走吧。
再次回到村子发现这里安静了不少。银古先生，您终于来了。我看见平常最爱奚落我的大嫂像个企求神祗的可怜虫，对银古先生的到来激动万分。他松开拉着我的手，将烟头掐灭。带我去看看您的孩子吧。她频繁地点着头，带着他往前走。
赤子，你跟着我，不要走开。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他的话，是因为一双鞋子的感动吗？
生病的竟然是在这个村子里唯一愿意跟我说话的孩子灵泽。他躺在床上，浑身颤抖，即使已经盖了很厚的棉褥，屋内还生起了旺旺的篝火。银古放下木箱，坐到灵泽的旁边，仔细观察。我着急地看着他，他的呼吸急促，好像得了很重的病，脸那么红，似乎发了高烧。现在明明是炎热的夏天，为什么他会感到寒冷呢？银古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我猛的发现有雪白色的东西附着在灵泽的耳垂上。我低下身，竟是很多很多的雪花，可以移动可以变化的雪花！我向手心哈了一口气，伸手轻轻将那些雪花溶解了。银古盯着我，然后站了起来。
您的孩子已经没事了，即便是他的身体不好，也不要在热的时候给他穿过多的衣服，不然可能会再次染上这样的病。她感激地点头，灵泽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他呼喊着好热啊，然后推开搭在他身上的被褥，跑到水池旁大口的喝水。
银古把目光转向我，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我小心地走过去。
银古先生真的很谢谢您，这是谢礼。那位大嫂把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谁都知道她是村子里最吝啬的人，可见她真的很爱灵泽。他推开了大嫂的篮子，您给我一个女子用来盘髻头发的簪子就可以了。她诧异了一下，马上跑回里面的屋子。
你觉得舒服一些了吗？他低身问累得趴下的灵泽。
舒服多了，我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下雪的季节里行走，好冷好冷，冷到我快不能呼吸。他蹲下来，摸摸他的额头，你喜欢赤子姐姐吗？我呆了。当然啊，姐姐是个好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很讨厌她，说她是坏人。可是姐姐会给我说故事，会带我去放风筝，会陪我一起抓鱼，我真的很喜欢赤子姐姐。我的泪水就在听了灵泽的话之后蜂涌而出。灵泽的妈妈这个时候从里面出来了，她将一个用檀香木做的簪子递到银古的手中，说了好多的谢谢。他接过簪子，说了声保重就往外走。
大哥哥等一下。灵泽叫住他。你可以告诉我赤子姐姐去了什么地方吗？他妈妈马上将他拉回去，银古先生，小孩子只会乱说话，你别理他啊。他呵呵笑起来，赤子姐姐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她看到你健康就会很开心了。灵泽也笑起来，我知道赤子姐姐一定会看着我的，谢谢大哥哥。
他挥手说了再见就离开了灵泽家。我跟着走出来，发现他背着木箱站在路口等我。我走到他旁边。我记得，头发好像是这样盘的吧？他替我把长长的头发绕起来，用刚才拿到的簪子插上去。
你要这个簪子就为了这个？
他摸摸自己的头发，虽然是很漂亮的银色，却很短。完全不能束起来。我好像不能用吧？我呵呵笑起来。他也释怀地笑了。你看，还是有人会记得你想念你的。我点头，可是灵泽看不见我了。他会感应到你的，我们走吧。我歪着脑袋，去哪里？他耸着肩膀，随便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没有目的的人，于是我跟着他开始了没有目的的旅行。
我想虫与虫师应该是水火不容的立场，因为虫师会想尽办法将虫消灭，让那些被寄生的人恢复健康。而虫，也只能在自身短暂的生命中被残忍的杀掉。虫没有能力反抗，只能顺从。可是我却与他一同旅行，别人看不见我，听不见我，可他却可以。他不会用虫针来威胁我，也不会将我抛在陌生的地方，所以我很安心的跟着他，看着他为许许多多的人治疗，看着他谢绝别人丰厚的回报，看着他笑着说明天会是个好日子。直到我们游历到一个名叫岚山的地方，他开始越来越嗜睡我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同。他总是说我没事，也许是太累了，可是他几乎是一睡就睡掉整整一天的时间。我猛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害怕的，害怕他会一睡就不醒过来。
你是不是被虫寄生了？他摆手，我是虫师，被寄生的话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最近好像真的总觉得很困倦。我不再相信他用来搪塞我的话语，他看我这样瞪着他，才说自己可能真的被寄生了。这样的虫没有形体所以根本无法驱赶出来，它会将我的睡眠时间与它的作息时间调成一致，然后……
然后什么？我焦急地问。
然后我就会像虫一样，睡上一年半载再醒过来。
我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他会说他会永远无法醒过来。
赤子，我一直都有个心愿，虽然我很清楚人变成虫的方法，可是却不知道变成虫的人是否能再变成人。
如果你想知道，就拿我作实验吧。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我只是想知道方法而已。
为什么呢？
因为我最爱的女子也变成虫了。
我小声的啊了一下。他又将烟塞进嘴里，我用虫针把她封存了起来，我见过了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虫，可是我始终找不到如何将她变回来的方法。
你很爱她吧？所以才会这样旅行？他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我忽然觉得心很痛，同样是变成了虫，从人类变成虫，可是却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她而奔波。而我，即便是变成虫之后死掉，也不会有人来怜惜吧。
这天夜里，我没有睡，捧着那个深黑绿色的酒盅发呆。赤子。赤子。我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声音，回头发现他睡得很香甜。我站起来，向四周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