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疰

待见着朝离月走远之后,惊决好才问紫式部,“你刚才说什么没有鬼总会有妖?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自从进了这山谷,心不平气不顺,总觉得有异物堵塞了七窍,随便说说而已。”紫式部用手中的刀拨弄着面前的杂草。

惊决好突然压低声音说,“似乎……又来了。”

话音刚落,殷其策便看见天地在瞬间变幻了颜色。乌云骤然聚拢,光线眨眼消失无踪,天空变得暗淡下去,而地上原本青绿的草叶,开始无预兆地疯长、变黄。

闪电自空中划落,雷声由远及近。似乎正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三个男子默契地重新背对而立,身下是齐腰深的野草。他们想象着这一次来的究竟是什么,还是乌鸦么?没有了屋宇的阻挡,他们还有把握阻挡得了么?

没有人有把握。

紫式部握紧了手中的刀,殷其策下意识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大滴的雨水落下来,暴风、闪电、雷鸣。每个人都听到了自己内心中恐惧的呐喊,但被雨淋湿冻得青紫的嘴唇却紧闭着不肯泄露半句。

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号响起。接着,就是哀号和哭喊连成一片的声音。

殷其策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脚,正在将自己往地下拉。他努力地用另一只脚支撑着,但另一只脚也被抓住了。他无法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身下的长草遮住了他的视线。

脚踝那里传来的力量如此之大,他险些跌倒。双脚已被拉入土中,他伸手拉住站在身旁的紫式部和惊决好。

“你怎么了?”紫式部急问。

“有,有东西……它在下面,拉我。”因为用了全力,他的脸涨得通红。惊决好赶紧抓了他的手将他往上拉。

紫式部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他的心下就是一沉,因为他的一只脚已经被不知名的东西给拉进了泥土里。他抽出刀来,运足十成力道,对着自己的脚下就是一刀,妄图砍掉正抓着自己的东西。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砍了个空。他忙又按着感觉被抓的地方砍去,又空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雨水混着汗水流下来。他似乎无力抵抗,只能任由着那东西将他拉入土中。

难道真的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了么?

他看见齐腰深的长草慢慢地盖过了头顶,闭上眼睛,感觉打在脸上的雨水异常冰凉,一直凉到心里。

4.

朝离月手握树枝正要叉水里的鱼,她高高地举起树杈,却突然回身刺向身后的来人。

“我在想你的本体到底是什么。”来人蒙着面,声音里有调笑的意味。“南诏国母大人?”

朝离月本是一愣但马上又镇定下来,“何必要蒙着面呢,你既然知道我不是人,那肯定也知道很多别的东西吧?”

“我只想看看你的本体,国母大人不会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不满足我吧?”

朝离月盯着那张只露出双眼的脸,她的眼睛开始泛起蓝光。与之相对应的,是她正产生惊人变化的身体。

双手的形状逐渐转化为钳状,肩胛处从皮肤中突显出来的黑色的坚甲。獠牙露了出来,还有最重要的,她那长长的带有毒汁尖钩的尾巴。

一只货真价实的毒蝎子。

“有意思。”来人鼓起了掌,“我想南诏国主不会是无意中看见了他王后的本体而被活活吓死的吧。”

“哼,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呢。”朝离月得意道,“那懦夫胆子小得就跟芝麻似的。”

“好啦,你已经看过了我的本体……”她的蝎子尾左右摇摆了一下,又接着说出下半句,“你想着怎么个死法呢?”

来人似乎不为所动,一点也不害怕,他只说了句,“你真的不该来水边啊……”

一只无形的手悄悄地从水中湿答答地伸了出来,猛地拉住朝离月,将她拉下了水。动作快得连喘息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

蒙面人盯住水面不住冒出来的气泡,它们一点点减少,直到水下再也冒不上气泡。

5.

紫式部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惊决好。

“殷其策呢?”他一边问,一边四下张望,草地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太阳正当空照耀,万里无云。他慌忙摸摸自己的脸和衣服,全部都是干干的。好像他又做了梦,刚才根本不曾有什么暴雨和闪电乌云之类的。

“对不起……”惊决好显得很愧疚,“我没有拉住他。”

“你是说他被拉下去了?”紫式部抓起刀在身边挖起来。可身边的泥土里满是石块,根本不方便挖掘。

“没用的。”惊决好劝道,“我刚才已经挖过了。”

紫式部突然想着了什么,“你有没有听说过‘鬼疰’?”

惊决好的神情明显一震。

所谓“鬼疰”,“疰”音同“住”。在渤海郡司农所著的《西荒奇闻录》中早有记载。是说,很多不甘心死亡的冤魂因为找不着去阴间的路而干脆滞留人间,但因为长期没有实体,所以忍受了不少痛苦和麻烦。有些便决定入主常人的躯体,用鬼气挤走人本身的精魂。基本类似于“借尸还魂”。

“那……恐怕是传闻吧,应该是没有的事儿。”惊决好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刚才曾用刀砍过那东西,但每每总是砍空……”

“别想了,只不过是没砍到而已。”惊决好打断他的话,“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朝离月应该还在山下的湖边。我们得快些过去找她。”

“走吧。”惊决好说道。

紫式部跟在他身后,自身上悄悄摸着了一块乳白色的东西。他看了眼那东西,随后将它塞进了胸口。

“其实……根本就已经找不到朝离月了,对吧?”紫式部突然站立不动,低着头说道。

惊决好猛然停住脚步,“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不要再隐瞒了,你根本就不是我们中的人。你……其实才是那个第一个到的人,或者说,你就是这里那个让乌鸦发名帖叫我们来的人吧!”

惊决好“嘿嘿”干笑了两声,转过身来,“不错。你怎么看出来的?”

“一开始。”紫式部抬起头来,“你夸奖我的刀不错,可是你不知道,这是把‘祛邪刀’,刀上的花纹只有长着鬼眼和阴阳眼的人才能看见。”

“那我也可能只是阴阳眼啊……”

“对,刚开始我也只是对你存有疑虑。”紫式部点头。“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古怪举动让我不得不下定决心,你就是那个人。”

“呵呵,理由不够充分呢……”

“你总跟着我,是想得到我的肉体,好完成新的‘鬼疰’吧?”

“你似乎知道得很多嘛。”

紫式部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这并非我所愿,还记得我一开始问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吧?只有我没有说,其实在你看我那金牌的时候就应该猜测得到的,朝廷内少了几个大臣总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虽说之前已经派过很多人了,但都因为从来没有人回去,所以这一次让我来。”

惊决好点头,“我并不知道你在东盛朝廷中如何得人信任,又是如何会做事,但我感觉到你身上不同于别人的血液流动,恐怕比我想象得还要高贵许多。这是我所渴望的。”

“朝离月是毒蝎子,殷其策则是只海蜘蛛。半妖与鬼从来都是两不相干,为什么现在却想要夺取我们的肉身?”

“我已经腻味了平凡的人类。唉……”惊决好竟叹起气来,“上次找的那个号称‘武林盟主’的,实在是不堪一击,死得顺畅无比。而妖的身体就不同了,它们附带了妖的属性,可以增加很多鬼力。”

“你是一名咒术师?”想起那场以假乱真的暴雨,他突然想起。

“准确的说是生前曾是。”惊决好略带得意地说,“顺便说一下,那些乌鸦也是我在操纵……”他说不下去了,因为紫式部的面部已经起了变化。

原本光滑的脸颊长出了坚硬的鳞片,身上亦是如此,它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布满他的后背,臂膀,前胸。脖子两边裂开了腮,耳朵上和手指脚趾间新生出了淡黄色的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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