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顶红

文/杭小夕

  写手创作谈:

父母都是地质工作者。从小一直对颜色各异性质迥然的石头感兴趣。它们有着极其美丽的名字,鱼泪、碧玺、青金、孔雀、紫鸦、蛇纹、冰洲。我觉得这样沉默的物体都会有自己的故事,比如说,金绿宝石的瞳线,黑曜岩的虹眼,钻石的火彩或者萤石在紫外线下的通体蓝光。这些都是它们用神秘的方式在对我们倾诉。

而我曾经在一间陈列馆见过一块标本,玻璃样半透明的质地,通体红色,灯光下有彩虹光晕。产量也是稀少。我当时认为那自然是上等的宝石原坯,询问后却得知它因为太过危险而被剥夺了称为宝石的资格。

一种被诅咒的石头,一个被咒诅的家庭,我因此写下这样一个故事。层层迷雾之下是人性里阴暗的部分。流过心脏的不仅仅是鲜血。

楔子

1952年,武汉。

夜幕才刚刚落下,笙歌就徐徐上演。是在地质大学的礼堂里,四面墙壁上的彩灯映亮了四周。蒙了彩色玻璃纸的台灯径自璀璨着,留声机里咿咿呀呀的传出绵甜风尘的歌声像是一坛陈旧的酒,此时刚好被开启。于是所有的人都醉了。

一场大学里常见的舞会,这样靡靡的欢愉在全国解放之后变得名正言顺。热血的青年们暂时放下了那些繁琐残酷的时政,转而投入到短暂的梦幻里逃避现实。裙摆在中山装中间飘荡回旋。每个人都急切地寻找着自己中意的舞伴,直到她悄然登场。

仅仅一个瞬间,她就成功地赢得了所有人的目光。浅色绉丝长裙,带了几分欧洲的浪漫与华丽。低胸的衣领使得她胸前的一串血红色宝石项链妖魅鲜艳的就要刺痛众人的眼睛。她是那样的美,美的苍白让人不禁觉得疼痛。众多人都伸出了惊羡的手掌希望得到她的垂青。而她,选择了大学里最英俊最有才华的那个少年,昨天他送给她一条红宝石项链作为舞会的邀约。两个人像是翩跹的蝴蝶,满场翻飞。

她骄傲地仰着头,嘴角的笑容是胜利者的姿态。那些嫉妒她的女子脸色发青,鼻子都气歪了。

1985年,信阳。

夜幕才刚刚落下,笙歌就徐徐上演。是在工厂餐厅的大堂里,悬挂着的所有吊灯齐齐地闪耀着。闪烁着无数绚丽灯光的彩球不停旋转,录音机里流畅和缓地飘出邓丽君甜腻的声音,像是一捧奶糖,此时刚好被分发。于是所有的人都醉了。

一场工厂里常见的舞会,这样靡靡的欢愉在文革早已远去之后变得名正言顺。纯真的青年们早已放下了那些森严无谓的口号,转而投入到短暂的梦幻里释放自己。裙摆在西装中间飘荡回旋。每个人都急切地寻找着自己中意的舞伴,直到她悄然登场。

仅仅一个瞬间,她就成功的赢得了所有人的目光。素色亚麻长裙,带了几分民族的俏丽与秀美。V字衣领使得她胸前的一串血红色宝石项链妖魅鲜艳得就要刺痛众人的眼睛。她是那样的美,美的苍白让人不禁觉得疼痛。那么多人都伸出了惊羡的手掌希望得到她的垂青。而她,选择了工厂里最英俊最有才华的那个少年。两个人像是翩跹的蝴蝶,满场翻飞。

她骄傲地仰着头,嘴角的笑容是胜利者的姿态。那些嫉妒她的女子脸色发青,鼻子都气歪了。

2007年,信阳。

夜幕才刚刚落下,笙歌就徐徐上演。是在学校的大礼堂里,灯光,音乐,快乐的气氛,到达的学生,都已经齐备了。她戴上那条项链,深深呼吸。脚步却在迈出的那一刻有些踉跄。

先前那些女子已经赢了这样的较量,如今是轮到自己了。

而舞会即将开始,她已经准备好了,登场的时间已到。

1

夜深沉。

莲见似乎是睡着了,陷在昏沉静谧的梦里,一个夜晚的时间流水一样地过去,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可事实上她异常地清醒,枕边的手机闪烁着震动起来,提醒她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她睁着眼睛,像是仰躺在一条宽阔的河流之上,清醒的能够细数出它流过时发出的声音。

她光着脚,翻身下床。踩在冰凉冷硬的地板上,动作尽可能地放轻放缓,努力不发出除了呼吸以外的任何声音。她走到妈妈卧室的门前,转动把手,闪身投进门后那一片黑暗里去。

她极小心的,确认妈妈已经安然睡去之后。探手从衣架上面挂着的衣服里摸出一串钥匙。手掌紧紧地握住金属阻止它们吵醒主人。然后几乎是趴在地上,绕过妈妈的床,寻出一把十字形切口的钥匙,轻声打开床头的保险柜。把手伸进去摸索着。

妈妈咳嗽了一声,这声音就像是炸雷。让莲见的心一下子跳得压不住。她翻了个身,又安静下来。莲见这才松了口气,屏住呼吸继续在柜子里摸索。终于找到了那一只紫色绸缎的首饰盒子。她暗暗喜悦不已,重新锁上柜子,把钥匙放回衣袋。退出妈妈的卧室,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出盒子里面的那一串项链,紧紧地握在手里,像是紧握着一个华丽的光艳的梦。她用被子捂着嘴巴小声笑起来。

手心里渗出的汗水浸染了每一颗圆润光洁的鲜红色珠子,散发着悠悠的生涩的苦味。莲见兴奋地开始勾画着梧桑的眼角眉梢。

继而在沉重压过来的梦境里,莲见看到了一片妖艳绝美的红。铺天盖地地涌向自己,她佩戴着那一串神秘的项链,无数惊羡的目光在身边逡巡不去,左右飘忽游荡,就像是无数苍白的灵魂仰望着唯一的血色。

2

莲见的母亲有很多的首饰,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莲见依然很年幼。他们同在一座工厂里上班,每逢周末单位里总是会举办舞会。那个时候除了电视电影,基本上没有其余的娱乐活动。莲见的妈妈一直都是舞会的焦点,有着曼妙的舞步和优雅的身姿。这是和她的家庭分不开的,姥姥姥爷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身为地质工作者。当年知青上山下乡的时候从大城市来到这里,虽然败落却依然有着良好的品味和修养。

莲见一直想象着当年妈妈风华正茂的情景,她戴着精巧的首饰穿着素雅的长裙摇曳在舞池里,将众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那么多人中,有诸多男子怀着真诚的热爱的心走近她,向她伸出手。最终,那个最儒雅最英俊的男子成为了自己的爸爸。

只是后来,父亲死于一场意外。单位破产妈妈也下岗了,就是那一段时间。莲见眼看着妈妈愈发的消沉,从一个眼眸中时常闪烁着光芒的美好女子转而变作一位沉静慵懒的妇人,收起所有的裙子和首饰。在姥姥姥爷也相继去世之后,妈妈在一家私人企业做了文员。辛苦地带着莲见走到今天。

所以说,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家庭,那么莲见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她还记得小时候为了买一个蝴蝶发卡,悄悄地偷了妈妈一块钱。结果就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妈妈一边怒不可遏地用鸡毛掸子抽着莲见一边说,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东西了,长大了还怎么得了?!小时偷针,长大偷金!!后来还罚她一天不准吃饭。

那件事情莲见一直印象深刻。她幼女时期小小膨胀着的爱美的心就这样被压制了,之后她再没有做过这样的错事。然而就在今天凌晨,她故伎重演,偷去了妈妈最珍贵的首饰。

她是为了一场学校里举行的舞会,在六中上高二的莲见,一直和广大莘莘学子们一样,为了即将到来的高考压榨着残余的脑细胞。其间又恰逢省里的一次关于素质教育的检查,一向以应试教育作为基石的学校为了表明学生的课余生活也一样丰富多彩,不得已安排了一场舞会。这无疑是在沉闷如死水的校园里投进了一颗重磅炸弹。大家奔走相告,纷纷精心准备这一场意外到来的游戏。

而且这件事情对于莲见来说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意义。在这所学校,她是那种太平凡的女孩了,一点也不起眼。但这并不说明她就甘于平凡,她珍惜这次机会,一心想要有一场华丽的蜕变。毕竟这世上没有人不爱美的,也没有人会讨厌旁人的赞美和艳羡。

二十年前母亲在舞池中的姿态是莲见心里的一个潜伏已久的梦境。她遗传了妈妈的这一天性又没有被生活消磨掉。她渴望能复原当年妈妈的风采,用最美的一面告诉大家其实自己也可以如同公主一样高贵优雅地站在人群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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