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约会

“你乱说什么啊?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相信?我那天直截了当告诉他咱们俱乐部所有的女人都被他相完了,实在没人了。”

“那他就这么罢休了?他明知道你是婚托,却没有生气,也没有回来找咱们俱乐部的麻烦,你不觉得可疑吗?”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生气地甩过头,“人家没找咱们麻烦这不是好事儿吗?怎么你还总盼着咱们俱乐部出点麻烦?”

“你别避重就轻!”岳光终于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话,“说实话我对你太没安全感了,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真实的,还是像以前对别的男人那样逢场作戏。必须承认,你逢场作戏时,跟真的一样。否则也不会有人为你殉情,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松就把宋吉这种人搞定。”

我无奈地笑笑,懒得跟他解释我和宋吉根本不存在“搞定不搞定”的问题。我很爽快地同意了分手,其实对于这段感情我也早已疲惫,最初的爱情早已在多年前的某一刻烟消云散,我们之前之所以还在一起,只是因为习惯,因为“理所当然”。

这事儿也不完全怪岳光,是我给了他提出分手的机会,因为自从和宋吉那次相亲后,我确实没有正眼看过岳光。事实上,我不仅仅没有正眼看过岳光,我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任何人。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用余光搜索着一个人影。

没错,我的余光里有个人影。

比如在我锁家门的时候,他会突然黑乎乎地出现在我视线的边缘,当我扭头看向他时,他就不见了;

比如当我翻找零钱的时候,他似乎站在我不远的身后帮我一起查看钱包,当我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斜过眼睛时,他又不见了。

他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又在我留意到他的瞬间消失。

在宋吉提到余光的事情之前,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从未在意过自己的余光,我们只把注意力放在视线集中的地方,却习惯性的忽视那些危机重重的视线边缘。

我无时无刻都保持着警惕,只要那个人影出现,我就尽量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到余光上,企图看清他的样子,这种注意力的转移,令我显得目光涣散,令岳光觉得我没有正眼看他。

和岳光分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对他说:“岳光,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生病了,我的余光里总是有个人。”

岳光皱皱眉头,骂了句:“神经病!”

6

在和岳光分手的那天晚上,我莫名其妙地做了个梦。

梦里我穿着雪白的婚纱,挽着一个人的手,在庄严的婚礼进行曲中,踏上了神圣的教堂。我侧过脸,却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阳光味儿,他握着我的手温柔而有力,似乎努力想通过这样的牵手,传递给我一生一世的幸福,那正是我想要的幸福。

我想我大抵是笑着醒来的,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站在我的余光里,和梦里一样模糊不清,当时阳光肆无忌惮地穿透窗帘照射进来,当时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苏唐。

认识苏唐的时候,月光单身白领俱乐部还叫月光婚介所。他是个内向而优秀的大男孩,身上似乎永远带着阳光的味道,我为了让他给婚介所投更多的钱,那次的逢场作戏尤其卖力。苏唐彻底地、死心塌地地爱上了我,就算在别人揭穿我的“婚托”身份后,他依旧情比金坚。当时为了彻底甩掉他,我拉着岳光的手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你这个傻子,不要再爱我了,这家婚介所的老板就是我未婚夫。”

我记得苏唐当时流泪了,他没有埋怨我,只是心疼地说:“你这个傻丫头,那个男人不爱你,倘若他爱你,怎么舍得让你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你不能属于他,你只能属于我,就算死。”

然后,苏唐就真的死了,以一种十分惨烈的方式摔了个粉身碎骨。

现在想来,或许从他死的那一刻,他就站在我的余光里了,只是我从未留意。而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爱岳光的。

现在,在苏唐自杀多年后的现在,我猛然发现,我根本没有真正谈过恋爱,也没有人真正死心塌地地爱过我,除了苏唐。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几年活得很冤很委屈,于是决定开始真正的相亲,决定认认真真地、不带任何杂质地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可是每次相亲,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苏唐都会出现在我的余光里,他就那么远远地站着,身形孤独、目光悲切。

终于有一天,当我决定和某个相亲对象更进一步发展、约好了第二次见面的那天晚上,苏唐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或许那不是梦,当时他的灵魂真的就贴在我的耳边,他说:“你只属于我,我会在余光里杀死和你第二次约会的男人。”

因了这个梦,在那个“第二次约会”中我一直心不在焉,忐忑不安,我看到苏唐在我的余光里张牙舞爪蠢蠢欲动,于是在和对方分手时,我忍不住提醒他:“你不要觉得我在说疯话……其实我的余光里一直漂浮着一个男人,他可能会对你不利,一会离开的时候,你小心留意下自己的余光。”

对方闻言,愕然了半天,大抵认为我是个疯子,连连摇头。

事实证明我不是疯子,他当天晚上回家时一脚踏进某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里,一命呜呼。据目击者说,那个下水道口,有明显的警示围挡。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猛然想起了宋吉,想起来那个因为和宋吉第二次约会而死去的女子。

7

我从未想过我会和宋吉再次以相亲的方式见面,这次相亲对我们来说,都是危险的“第二次约会”。

当时我们两人的脸上都挂满了莫名的悲哀。

宋吉重重地叹口气:“对不起,我不知道相亲对象是你……世界真小……这算是……我们的第二次约会吧?”

我也跟着叹口气:“应该算……”

说完这句话,我们两个人的目光同时飘忽起来,他没有看着我,我也没有看着他,我们就像两个陌路人般,彼此对话,却又彼此视而不见。

宋吉凝重地说:“谁都不能了解,我是多么地渴望爱情。自从她离开后,我才发现原来爱情对我来说这么重要。”

“她是谁?”

“我余光里的女人,黄菲。她因为爱我,为了成就我的生意,在自己的生意伙伴身上动了手脚,最后又为了独自承担责任,选择了自杀。她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我却一点都不爱她。或许,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她。但可以肯定的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办法爱上别人了。”

我看到苏唐在我的余光里笑,于是我也笑:“因为她总是在余光里杀死和你第二次约会的女人,是吗?”

宋吉愣了一下,收回了目光,惊讶地望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无奈地笑笑:“因为我的余光里,也有一个和她一样的男人。”

听了这句话,宋吉也笑了:“那我就不用像提醒别的和我第二次约会的女人一样提醒你了。”

我晃了晃酒杯里的红酒说:“提醒有用吗?我每次也都提醒对方小心余光里的杀手,但是他们一样还是死。”

宋吉点燃了雪茄,只是姿势不像以前那么优雅了,他说:“这么说,这次约会结束后,我会被你的男人杀死,而你则会被我的女人杀死。”

我笑着点头:“没错,仔细想想,这事儿还真挺滑稽。”这时,我半开着玩笑说:“自从我发现他在我的余光里以后,查了一些关于余光的资料。有些资料上说,人的实际视角要比理论上高出5°。”

听到这里,宋吉的眼球莫名地颤抖了一下。其实颤抖的并不是他的眼球,而是他的目光和整个身体。

当时,他手里的红酒杯倾斜着,几滴红酒因了他的颤抖而跃到雪白的桌布上。

那是一种暗淡却又鲜亮的红,令人触目惊心,却又凭生伤感。

他不停地颤抖着,最后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我坐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直到这次约会结束时,我依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

8

那晚回家的时候,我一直提心吊胆,不时注意着余光里的动向,担心在自己的视线的边缘会突然冲出一个青面獠牙的女鬼,或许她不是青面獠牙,而是像贞子那般有着无尽的缠绵。

可是,我的余光里什么都没有,就连苏唐都失去了去向。我一边专注于余光一边胡思乱想着,是不是苏唐去了宋吉的余光里?或许苏唐会和宋吉的女鬼相遇,那么他们是继续坚定地奔向目标,还是互相妥协不伤害自己生前的爱人?又或者,他们有没有可能打了起来?

就在我专心观察余光的动静时,突然觉得脚下一空,一头栽进滚滚的江水里。这时我才想起,早晨经过时,明明看到桥头的禁行通知的,怎么不知不觉间,自己竟跨过了安全线呢?

我就这么死了,且到死都没有见到宋吉余光里的女鬼到底是什么样子。那一刻,我突然有了大彻大悟,我想或许那些因了“第二次约会”而死去的人,都是像我这般死的。我想,倘若我和宋吉从未提醒过他们余光里会有杀手,他们就不会死。害死他们的并不是那两个深爱着我们的死人,而是我们自己。

有些东西我们真的不必太在意,比如余光里的影影绰绰。我终于明白,苏唐其实从未在我的余光里真正出现过,他其实只是,深深地镶嵌在了我的心里。

【尾记】

当她半开玩笑地告诉我,人的实际视角要比理论上高出5度时,我的眼球莫名地颤抖了一下。

当然,那只是我的错觉,事实上颤抖的并不是我的眼球,而是我的目光和整个身体。

当时,我手里的红酒杯倾斜着,几滴红酒因了我的颤抖而跃到雪白的桌布上。

那是一种暗淡却又鲜亮的红,令人触目惊心,却又凭生伤感。

那一刻,我突然趴在餐桌上大哭起来。因为我发现自己错怪了黄菲,我以为她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其实她还是在我那剩下的5°里,那多出的5°,其实是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我真的错怪了黄菲,她活着的时候那般爱我,死后又怎会害我,怎会阻止我的幸福呢?真正阻止我的,不是黄菲,而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要自己爱上别人,因为黄菲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住进了我的心里,住进了那柔软的5°里。

后来,我就是用这些话劝导岳光的,我说:“你的心里住着某个人,那个人就会出现在你的余光里,出现在那被人忽略的5°里。”

那天是她的头七,岳光坚称,那个为了他付出了青春的女子,徘徊在他的余光里。

——宋吉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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