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国·玉衣·魂

文/穆赫兰

  写手创作谈:从历史的蛛丝马迹中来YY一个诡异的现代故事,这就是本篇故事的初衷、目的、手段、表现方式。完毕。

第一章:百万铜镜

在南中国的这个经济特区,社会是座长着势利眼的高楼。

盘踞在顶层公寓里的是“端着酒杯俯瞰城市繁华由富而贵的上流人士”;稍矮几层住着“务实中夹带几丝优越感,淡定里暗自低调高消费的精英一族”;再往下的小套间里挤满了“到星巴克必带着笔记本,喝咖啡从不加糖加奶”的开着经济车,喜欢唱K和爬山这类大众运动的梦幻帮;还有更多的都市小白领居住在中下层单间里,他们随外企的习俗喊着英文名,但是却过着乡土气息浓厚的小日子,最大的乐趣是逛超市买特价商品。

但是这个故事涉及到的主要人物,没有英文名,没有进过KTV,他们甚至不习惯超市那白晃晃的灯光。

他们居住在社会高楼的地下室,靠着各种艰难却令人讨厌的手段谋生:拾荒、卖艺、设骗局、乞讨、偷盗、抢劫……

在这个群体里,比较受人尊敬的是摆地摊。

用如痴、如醉、如花三姐妹的话说:“咱们好歹是买卖人,虽则不合法吧,但也是凭着良心经商。”

如痴,十七岁,三姐妹中的老大,有点傻大姐气质,她整日徘徊在街头,操一口内江口音冲人喊:“花(发)票!花(发)票!谁要花(发)票!”

最爱吃方便面,每每路过7-11便利店,她总会驻足十分钟,为的是有机会嗅一嗅康师傅的味道。她没有别的理想,只想跟两个姐妹过上“想吃方便面就吃方便面,泡着吃一包,干着嚼一包,最好用方便面堆成床睡觉”的幸福日子。

如醉,十六岁,黑黑瘦瘦的,头发永远蓬乱成一个鸡窝,但为人颇有几分江湖气,每当有人欺负她的姐妹时,她总是第一个抡起袖子冲上去。小时候得到过一个无名老头指点,她牢牢记住了一个象棋残局,从八岁开始便靠着摆这个象棋残局活到现在。

她渴望当一个侦探,当然不是那种天桥上“私家侦探,追债捉奸”油漆小广告里的草根侦探,她觉得自己有当当代小金田一的潜能,因此一有机会就学金田一喝个酩酊大醉。

如花十五了。她长着一张精致的脸,肤如豆腐,鼻似玉琢。她贩卖盗版碟,从小资看的东欧文艺片,到大妈看的韩国连续剧,还有全民都接受的好莱坞大片,应有尽有。她一直很想把自己卖的所有碟片看个够,可惜没有电视机,所幸还可以阅读外壳上的故事梗概。

从一段段粗糙的文字里,她幻想着自己是一个综合的复杂的跳跃性的角色,经历着刺杀总统、拯救市民、被富家帅气男欺负但又深深爱着、整容变身后又潜入恐怖分子基地找寻重要资料、最后英勇地牺牲在魔法师的洞窟里……这样迷离的人生。

但是一切少女的美梦还是会归于现实,尤其是当她们返回“露天别墅”时。

所谓露天别墅,实际上是一个破旧荒废的花园。它是一个小区的附属品,小区的岁数至少超过二十五年了,属于低收入者廉价房,因此也谈不上物业管理,花园无人管理,杂草丛生,地上流淌着肮脏的水,每栋楼的外墙上无不锈迹斑斑,就连居民晾晒在窗台上的衣服,也似乎散发着一股霉臭味。

这样的地方,无人驱赶,无人抗议,因此是社会底层人士的最佳居住场所。

露天别墅的居民有河南来的残疾乞丐老头、湖南来的给儿子赚学费的拾荒农妇、一群瞎子乐队、耍杂的贵州帮、设计签名的落魄文化人、还有抱着偷来的孩子上演“垃圾箱找饭”戏码的江西女人……大家各自用报纸、旧衣服、编织袋等物品规划出“自己的地盘”。

托福如醉的剽悍,三姐妹占用了花园的一个角落,几张大大的编织袋撕开后拼接到一起,用木头支撑起来,形成一个帐篷,里面有一张白色硬泡沫堆成的床。

她们在这里住了两年了。

现在刚开春,台风时不时地刮来,夜晚冷得厉害。昨天夜里那帐篷就垮了一次,被她们当成被子盖着睡,倒也舒服。

离她们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一个男人。他是十天前刚到这里的新人,戴着塑料框眼镜,过时衬衣上罩着一件皱巴巴的外套,提着一个到处破皮断线的皮革包。他一直很沉默,哪怕夜晚只能露天睡在树底下,也不开口求别人支援他点旧报纸什么的物资。

他也天天出门卖东西,就在如花的盗版碟摊附近,默默地坐着,脚边摆着一块花布,布里躺着一面铜镜,铜镜旁有一张纸,钢笔字迹清秀有力,写着:一百万。

大家都觉得他疯了。

无论是天天盯着他看的如花、如醉、偶尔流窜过来的如痴,抑或是走过路过的人们。

镜子成色不错,隐约可以照出朦胧人像,看来还是精细打磨的,但若说是什么价值不菲的古董,便是自以为见识多,头脑好的如醉,也拿捏不出真假了。

又是一个天气闷热的周末傍晚,百货公司人潮涌动。有的人拿着卡去血拼,也有的人只看不买。

但无论如何,这带动了百货公司周边一带的地摊生意。

如花已经卖出去了一百多张碟,这意味着又有一批倒霉的明星、导演、电影公司被洗劫了。还有几个中学生模样的人在埋头挑选,挑中的都是些冷僻的文艺片。

如花瞄了一眼左前方不远处的如醉,她的象棋摊前也围了不少大叔,清脆的嘲笑声若隐若现地从大叔沮丧的哀叹中传来。如花知道,她今天也赚了。

右前方是大姐如痴落寞的身影,没有几个人愿意停下来听一个看上去傻傻的女孩说话,更没有几个人想要从她手里买真假难辨的发票。

一个身影从挑碟的中学生中钻出来,抹了一把汗,用低沉的声音说:“来了,来了!城管来了!”

如花猛一抬头,看见身穿保安制服的小徐使劲眨巴他的小眼睛。

她伸手夺回中学生已经选好的碟,然后将摊在地上的布一抖、一提,所有的家什便全数收起。她冲小徐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跑,身影随着一大群惊如鸟兽的无证经营小贩们隐没进都市的夜色角落里。一时间,所有的地摊烟消云散。

姐姐们也都跑了。如醉习惯性地跑进不远处的公共厕所;如痴的东西不多,她只需要收起发票,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就行了。

如花来到百货公司背后的小巷口,忽然看见那个卖“百万铜镜”的眼镜男人。他似乎拿不准该往哪儿去,有些慌乱地四处张望,双手还紧紧地抱着那面被花布严实包裹起来的铜镜。

“喂!”如花朝他招了招手。

男人站定,认出了这个小女孩,他的鼻子微微皱起来,上下排牙齿咬合到一起,粗气从牙缝间喷出,一副又害怕又无奈的样子,“怎么办呀现在?”

如花轻轻叹了口气,说了声:“跟我走!”然后拉起他的手便朝小巷深处跑去。

两人在高大的楼宇间钻来钻去。陌生的景象一幕一幕在男人眼前快速闪过,前边如花纤细而灵活的身体像一条小泥鳅,在偶尔能看到的霓虹灯投射下微微发光。如果这个男人有幸活过今天,这或许会成为他记忆中一次有趣的游戏。

但是很可惜。

当他们从另一条小巷子钻出来,站在一个巨大的麦当劳标志前,以为已经安全时,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从拐角处闪出,停在他们面前,车窗摇下,一支黑洞洞的枪口伸出来,对准男人的脑袋。

枪?

任何一个城市的城管都不会拿枪的。

如花脑袋里闪过一个信号,用力蹬了男人的腿一下,让他突然跪倒在地,躲过了一枪,否则他现在已经横尸街头了。

男人应该感谢如花的工作。

看过太多枪战片之后,她很清楚,如果有一辆车在你面前急刹车,不是有人想绑架你,就是要枪杀你。

所以如花遵照剧情,开始逃命。

她拉着他狼狈地返回小巷,试图攀上一堵矮墙,那后边是一个大排档,阵阵香辣小龙虾的味道越过墙头飘过来。当他们俩手忙脚乱地爬上了墙头,并把垫脚的垃圾箱踢翻时,看见有两个显然是从奔驰轿车上下来的黑衣男人追了进来,手里拿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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