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胖子
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在空地上空盘旋着,而我嗅到这股肉香,却禁不住想要呕吐。
约克苏老爷子领着村里人在锅边跳着一种奇形怪状的舞蹈,他们都戴着绘有狰狞图案的面具,摆出各种姿势夸张的动作。这是一种接近于原始图腾的祭祀舞蹈,与中国西部农村的傩戏有所相似。面具遮住了所有村民的面孔,只露出了他们的眼珠与鼻孔。他们手舞足蹈,不停叫喊着莫名其妙的戏文,脸颊流出了汗液。而我与赵乔治却觉得浑身冰冷,仿佛跌入了无底的寒窖中。
普密蓬医生给我们说过,约素迪的内脏要在锅里文火煮上四个小时,才能进食。呵,这就与中国广东人煲汤的时间差不了多少。我可不想吃这锅内脏汤,所以与赵乔治商量好,要赶在午夜之前,就从芒塞村医院的住院部里偷走约素迪的尸体。
可是在准备祭祀的过程中,我和赵乔治身边一直有村里人陪伴着,我们根本没办法擅自离开会场。赵乔治不得不小声对我说:“咱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于是我从皮卡车里取出电视台的摄像机,找到约克苏老爷子,对他说:“明天我和赵乔治就要走了,但现在必须去村里拍点约素迪生前生活过的地方,好编排在节目里。”
因为所有村民都要围着那锅内脏汤跳祭祀舞蹈,没人陪我们去拍片,所以我和赵乔治顺理成章地离开了这片空地。
一出了空地,我和赵乔治便来到村医院,径直奔向了停放着约素迪尸体的住院部。
想必村民们也不会想到此刻竟会有两个居心叵测的家伙来偷尸体,所以住院部的木门一直敞开着。我们一进屋,便不由得大吃一惊。
加长加宽的铁床上空无一人,约素迪的尸体竟不翼而飞了。地上到处都是淡黄色的油状物,腻腻的一层,很滑。“是约素迪体内的油脂……”赵乔治喃喃说道。听到这句话,我差点儿就忍不住当场呕吐。
约素迪的尸体到哪里去了?难道有人捷足先登,抢先偷走了尸体?可谁又会像我们这样对一具超级胖子的尸体感兴趣呢?我与赵乔治不由得面面相觑,相对无言,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乔治突然指着滑腻的地板,对我说:“小李,你看这是什么?”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地板上竟有一行脚印,是从铁床一直延伸到木门处的。这是一双光着脚丫走过的足迹,脚很大,只有从铁床走到门外的脚印,却没有从外走到里面去的脚印。
而之前在铁床上,躺着的却是约素迪的尸体!
我张开嘴,颤抖着声音,说:“难道是约素迪没死?他自己走出了住院部?”
“瞎说!我亲手干掉了他,普密蓬又取走了他体内的器官。约素迪已经死透了,透得不能再透了!”
“那就是……约素迪诈尸了……”我的声音变得更加颤抖,手指一松,手中的摄像机也摔落在了地上。
7
“吧嗒——吧嗒——吧嗒——”
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从我与赵乔治身后响起。我与赵乔治战战兢兢转身回过头,村医院这几间平房外的空地,被当夜的月光映射得一片惨白。
在惨白色的空地上,我们看到了约素迪。他站在空地里,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和赵乔治,抬起腿,一步一步向我们走来。在约素迪的手中,拿着一截亮晃晃的玩意儿,我一眼便清晰地分辨出,那是一截尖利的细铁丝。他胸膛上的皮肤与肌肉组织依旧被剖开着,但淡黄色的脂肪却堆积在刀口之中。随着约素迪的脚步,油脂从刀口滚落了出来,撒得遍地都是。
“诈尸了!”我与赵乔治同时叫了起来。我还大声叫着:“救命!救命!”远处却传来为祭祀舞蹈伴舞的激烈音乐声与村民们兴奋的吼叫声,他们根本无法听到我与赵乔治的呼救声。
我们想要逃跑,可身后却只有住院部这间封闭的小平房,我们根本无处可逃。约素迪离我们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走到我们面前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伸出肥手,在太阳穴处抹了一把,一张肉色的创口贴被他撕了下来。没有鲜血飞溅出,因为他已经死很久了,体内所有的血液都干凝了。
约素迪望着我和赵乔治,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丑陋的笑容。接着,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低沉地嘶吼道:“我死得好冤,我死得好冤!我要血债血偿,我要血债血偿!”
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朝约素迪磕起了头。一边磕头,我还一边说道:“兄弟,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可要记住,你是被赵乔治杀死的,这件事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没义气!”赵乔治朝我的屁股踢了一脚。我却顾不了疼痛,偷偷使劲拽了一下赵乔治的小腿。这一拽之下,赵乔治失去了重心,跌倒在我身旁。我则赶紧站了起来,用力朝赵乔治的腰间踢去。赵乔治的身体腾空而起,正好落在了诈尸的约素迪面前。
我朝着约素迪喊道:“我把赵乔治交到了你面前,你就赶紧报仇吧!”说完后,我撒腿就跑。当我跑到空地边缘时,偷偷回头望了一眼,看到约素迪已经蹲了下来,伸出手,手中握着的细铁丝已重重地插入了赵乔治的一侧太阳穴,又从另一侧太阳穴刺了出来。一股鲜血从赵乔治的太阳穴中飞溅而出,弄得约素迪满脸都是殷红一片。
我吓得腿都软了,再也没气力朝外逃跑。而约素迪满意地看了一眼赵乔治的尸体,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望着我,对我说:“李记者,你就别跑了。现在我俩该商量点儿事了。”
说这话的时候,约素迪的声音有点干瘪,但却不再显得含混不清。
而且我也听出来了,这声音很令我熟悉——是芒塞村医院普密蓬医生的声音。
8
奇异的事发生了。
约素迪这死胖子的胸膛突然再一次裂开了,一只干瘪的手从胸腔里伸了出来,接着是另一只干瘪的手。两只手将死胖子的胸腔掰开后,一颗头颅从约素迪的身体里钻了出来,是普密蓬医生的脑袋。
与此同时,约素迪自己的脑袋猛然坍塌,软绵绵地耷拉在颈子上。
看着这幕令人惊讶万分的情形,我终于明白了。约素迪根本就没诈尸,他果然是死透了,透得不能再透。是普密蓬摘掉了约素迪的体内器官后,又剥离了体内的脂肪,然后钻进了约素迪空无一物的胸腔里——他把约素迪的皮披在自己的身体上,假扮成约素迪的模样来吓我们。
弄清楚事实的真相后,我就不再害怕了,一个干瘪老头也不值得让我害怕。我一个箭步,冲到普密蓬面前,挥起拳头就砸了过去,一边砸,一边叫道:“你想干什么?你杀死了赵乔治!”
普密蓬却避开我的拳头,说道:“李记者,别着急嘛。我知道约素迪的尸体是个好东西,能卖不少钱。既然你和赵专家能做这生意,我和你也能做这生意。我同样会制作标本,而且绝对不会比赵专家做得差。”
我明白普密蓬的意思了。就算他是个靠自学《农村赤脚医生手册》翻译版而成材的乡村医生,也同样知道一具心脏在右的死胖子,具有多高的学术价值。
普密蓬向我坦承,他白天时无意间偷听到我和赵乔治在皮卡车里的对话,知道了我们的来意,于是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十万美金,三个人分当然比不上两个人分划算,所以普密蓬决定干掉赵乔治。他之所以没选择干掉我,理由与赵乔治一样——因为只有我才能驾驶那辆电视台的皮卡车。
下午普密蓬取出约素迪的心脏后,发现了约素迪太阳穴处的伤口,还在住院部里找到赵乔治丢弃的细铁丝,就知道了约素迪其实是被谋杀的。他又在皮卡车旁偷听我和赵乔治谈话,知道我们会赶在午夜前盗走约素迪的尸体,于是他便想出一个利用约素迪尸体吓唬我们,并用细铁丝干掉赵乔治的计划。
晚上普密蓬先是进了住院部,想要钻进约素迪的身体里。但因为约素迪体内的脂肪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没办法钻进去,所以才用手术刀剥离出约素迪体内的脂肪,倾倒在住院部的地板上。这就是为什么我看到地板上有这么多淡黄色油脂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