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递员
刘明杰一愣,那封邮件并没有送到已经被退回来,按时间的推算应该到她手上了:“可是……”
陶静笑道:“有什么可是的,我真得好好谢谢你。”说着一把拉起了刘明杰,她的手很凉。
看着这个开朗的女孩刘明杰打心眼里喜欢,可是心里还是有种自卑感。离开的时候,陶静知道他要回商学院,执意要坐他的自行车一同回去,自行车上,刘明杰蹬得特别卖力,他觉得现在一定像极了言情小说里那些在田野上男女主角骑脚踏车的画面,可他不知道在他看来美好的画面,在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邮递员的后座是两个大大的布袋,哪里有什么拿着遮阳伞的白衣少女。
把车停到商学院的门口,陶静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就跑进了学校里。看着陶静越跑越远,刘明杰笑得很开心,也许就像宁采臣没有发现聂小倩没有影子一样,他也没有发现,那个跑着的白衣女孩脚底下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洋伞的边框。
B市拱辰大街有个著名的神棍巷子,很多有钱人抱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想法,开着豪华车请这些神棍去自己家里看风水,给新出生的孩子看相,老一辈人都说这里不干净,那些神棍都是吃阴阳饭的,人孝敬他们,他们孝敬鬼。
宋启正比对着手上的地址,拱辰大街,一甲十三号,对,就是这里。
齐晓辉看着这个有些秃顶的老头道:“我爸不在家,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吧。”
“没关系,我在这里等他。”宋启正道。
齐晓辉道:“你要来看什么?”
“看命……”
齐晓辉道:“看命的神棍满街全都是,再说我爸也不一定看你!”
“有人让我来找你爸的。”宋启正道。
“谁?”
宋启正抬头道:“一个死人。”
齐玉刚回来的时候脸色仍有些苍白,看到宋启正不觉皱起了眉,他讨厌身上带着鬼气的人,就像晓辉前两天来的同学一样。他从小有阴阳眼,对神鬼之事看得最清楚,鬼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人不犯鬼,鬼才不会犯人。
说明来意,宋启正被带到了正屋旁边的小屋,屋里弥漫着一股檀香的味道,掺杂着一种臭味令人作呕,宋启正忍住,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这么说你是给死人送信的?”齐玉刚皱了皱眉道。
宋启正道:“我只管烧信,之前烧信的也不是我,是个邮递员,几个月之前他给我讲了这事,我以为都是胡说的,后来他死了,我照着他生前跟我说的那样从活人的信里找到了给他的信,没有字的是写给死人的,后来我怕不给那些鬼烧信,他们找我,就烧了,第一天晚上死了一个男孩,后来又有一个姑娘收了同名同姓一个死人的信也死了,我怕了,所以求他,他让我来找你。”说着拿出了老张的照片。
看到照片上的人齐玉刚皱了皱眉:“原来他死了。”
屋内的味道越来越浓,宋启正的脑袋疼了起来,齐玉刚点了一支烟道:“老张告诉你那些信为什么邮寄到你们那里吗?”
宋启正摇头:“不知道,我就知道,老张给死人烧信已经有十多年了。”
“商学院的那座桥是人间的奈何桥,死得不明不白的鬼过不去,阴气都聚在水里,水又是死水,不活的水引不来阳气,阴气太盛,所以很多鬼就去勾引生魂,生魂够用他们才不会灰飞烟灭,所以在那里也很有可能是恶鬼,你一定知道那些信里面有很多是很早以前的,甚至还有毛笔信,那些都是从各个年代寄给商学院死去的学生的,你不烧给他们,迟早会让他们整死。”
“那要怎么办?”
“你若像老张一样,每次烧信的时候烧些东西过去,应该能保住平安。再说老张给你铺了路。”说着齐玉刚从抽屉里拿出小袋子灰,上面盖着一缕头发。
“这是什么?”宋启正不解。
“你的发灰,人死有骨灰,半死做发灰,只有这样你活着,可在那些死人眼里你也是个半死的人,老张当年特意让我做了你的发灰,就是怕有朝一日你开了那些给死人的信,自己也死得不明不白。”
宋启正突然想到几年前,老张非要带自己去剪发,他无意间扫到他理下的头发老张捡起了不少,原来老张早也给他铺好了路:“你这里还有谁的发灰?”
“刘明杰。”
宋启正离开的时候齐玉刚拿出抽屉里的信封道:“帮我把信烧去。”
■
刘明杰接到陶静的电话时已经晚上十点了,跑跑卡丁车飞快地在跑道上飞驰,也只有在游戏中刘明杰才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听到陶静在那边哭。刘明杰拿起衣服骑车就往商学院赶去。
商学院的大楼边,陶静还是一身白衣,清淡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泪痕。问明情况后刘明杰才知道陶静让宿舍的人给排挤出来了。
刘明杰道:“别哭了,等会儿我送你回去,交了住宿费凭什么不让你住。”
陶静道:“没用的,她们都是不讲理的人。只有你对我好。”
“对你好?”刘明杰不解。
陶静笑道:“你还以为我真不知道,给我写信的一直都是你。”说着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月色下那张净白的笑脸带着一股魅惑的色彩。
十点钟,这是老张告诉他的时间,不能早不能晚,早了那边的人收不到,晚了阴气重,绝对是有去无回。搬着信的宋启正走到那个汉白玉的小桥边,因为溺死了学生,已经很久没人在这里散步了。
刘明杰看着身边的陶静,陶静说:“你送我回去吧。”
“行……”瞬间刘明杰就像什么都忘了似的跟着陶静往水里走,宋启正看着那个黑影一点点地往河里走突然大叫一声,奔过去把棺材狗血的咒符贴在了刘明杰的印堂上。
一刹那刘明杰让河水冰醒,抬眼一看,哪里还有什么陶静的影子,只有那个有些谢顶的宋启正。
宋启正一把拉起刘明杰,两人回到岸上,抬手一看手表,已经九点五十九分了,拿出火机还有那些被他扣下的信件,等着学院十点的大钟,梆,梆,梆。
火燃起,宋启正把第一封信燃起,一边烧一边念叨别缠着活人了,放心走吧,没有他这些信你们也收不到,烧到第三封的时候,刘明杰一把夺下他手上的信:“你这个疯子!”
“放下,不然你会后悔。”宋启正大惊。
刘明杰道:“凭这些我就足以告你私留信件,损毁信件。”
看着刘明杰恼怒的样子,宋启正道:“你知道这些是给谁看的信么?”
“给谁?”
“给死人,活人有活人看的信件,死人有死人看的信,你手上拿着的署名宋玉兰的信,她根本收不到,宋玉兰五十年前就死了。”
刘明杰不信,怒道:“不可能,怎么会这么荒唐,谁会给一个死了五十年的人写信?”
看着刘明杰恼怒的样子,宋启正叹息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信……”说着从箱子里找到刘明杰写给陶静的信:“你自己看,死人看的信是没有字的。”
打开信,他洋洋洒洒写的那么多字一个都没有了,淡紫色的信纸还是他喷的紫罗兰香水,字呢,字哪儿去了?“不可能……刚刚那个。”
宋启正夺下信道:“有什么不可能,你以为这世上没有鬼吗,有,刚刚那个陶静就是,她三年前因为被同学排挤,心理压力太大在过马路的时候被汽车撞飞,就在路口那个花园里,身体挂在了雕像上,一身白衣染了一身的血。教务处死的那个女孩也叫陶静,她就是看了你写给那个陶静的信,才被她整死的。”
“不可能……”
一箱子信件都被烧掉了,隐约间刘明杰看到那些燃烧的纸上没有字,一个也没有,只有殷红的线。宋启正说,老张和他说那是阴阳线。
刘明杰的手在颤抖,手里的茶水溅出来洒在裤子上,宋启正看着他的样子道:“别害怕,老张说过,你对他们没有害处,他们是不会伤你的。”
“张师傅一直给这些鬼送信?”刘明杰不敢相信。太阳穴跳得厉害,仿佛脑神经处在一种暴走的状态。
“我是十五年前认识老张的,那时候他就风雨无阻地给商学院送信,后来他察觉不对找了人看风水,才看出商学院这桥怪,夜晚如奈何桥一样,因为是死水所以很多死得不明不白怨气重的鬼魂就都聚在了这里,很多时候事情是相对的,后来有人给老张托梦说他们收不到信,说他这个邮递员做得不好,再后来老张顺着梦里那些地址人名找去,有的人刚死没多久,有的已经死了几十年,但他们留下的地址都是商学院,那时候老张老伴病了,儿子又下岗,全家都靠着老张一个人。后来老张去庙里求福,和一位高僧说了这些,高僧只说命里有时终须有,要他顺其自然,就这么着老张听了高僧的话,每到阴月的时候就把信放在桥边烧,这样那边的人就能收到。说来也怪,自从老张开始给那边送信,妻子的病也好了,儿子也有了工作,日子越来越好。老张也信命,总觉这是做了好事给了因报,所以这么一烧就烧了十多年,到了节的时候还自己花钱买些寿衣吃的什么的给烧过去,他总说收不收到这也是份心意。小刘其实这也不是坏事,老张把包留给你,是怕那些鬼不认识你,对你有伤害,毕竟这包跟了老张十多年,他也想带过去的。你说是吧,老张?”
窗外的风呼呼的,暖和的屋里带着一丝阴冷,过了许久,窗户边的茶碗动了,慢慢地移到桌子边,然后掉下去,听到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刘明杰吓了一跳,用被子盖住脑袋,宋启正看在眼里,跟刘明杰说:“你别怕,这些日子老张一直跟着你,不然怎么能那么巧,撞来的大客车擦着你过去,我又碰见你被陶静引下河?他在护着你,他知道把这趟线交给你委屈你了。”
屋里的灯一闪一闪的,仿佛老张憨厚地笑着说抱歉。
刘明杰失神地坐在那里,他以为邮递员这个工作再朴实不过,却没想到,做人的邮递员也要做鬼的邮递员,做人的邮递员要捎信,做鬼的邮递员要烧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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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刘明杰没回家,翻看起老张留给宋启正要他转交给下一任邮递员的摘抄笔记。
林凤兰,一九三四年暴毙于商学院,家族一直保留着给这个意外去世的外婆写信的传统。
赵平成,一九三六年死于战场,有个老战友为了缅怀他,每到他诞辰总会给他写信。
叶南成,一九七二年自杀于商学院的湖泊,是个诗人,他的死带动了他的诗的价值,现在很多喜欢他的人都会给他写信,他再婚的妻子每年清明都会来商学院看他。
……
……
陶静,二OO五年死于商学院外大街,因为受人挤排,精神有些失常,不过是个小姑娘,喜欢和人开玩笑嫉妒心很强,我认识她是在外大街的街道上,拿着一把小洋伞,要我帮她投快递。她是因为着急送快递没看到迎面而来的大卡车,被撞死在外大街的。晚上别和她见面,小姑娘很坏,喜欢把人往河里带。去年商学院就溺死了一个小伙子,就是陶静干的。其实他们也很寂寞。
……
……
整整半个本都是老张的记录,刘明杰看在眼里不觉有些感动,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鬼能下这么多工夫,张师傅真是个好人。
半年后,宋启正死于心肌梗塞,刘明杰在那堆信件中看到署名宋启正的就明白,老宋死了,他去商学院的时候带了一盆马蹄莲,老宋说他喜欢这花,刘明杰还在给陶静写信,一星期一封,后来他又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商学院,但他没有去念,把通知书在商学院的湖边烧给奶奶了。干久了,他就喜欢上了邮递员这个工作,每周去固定的地方给他们烧信,心里踏实,做得也愉快。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直到有一天信堆里出现了他的名字,刘明杰,寄信人是张永贵。
打开信,里面只有一行字:
“谢谢你,我放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