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
什么?你说我无耻?你说这叫偷窥?
这你就不懂啦,真正的艺术就是在主人公不知情的情况下诞生的,让他们演绎自己真实的生活,让网友们在最真实的背景下领略生命的真谛,让他们去感悟平凡生活中最珍贵的东西,让他们懂得享受平凡。
什么?你说我一派胡言不知廉耻?
那这嗑儿就没法跟你唠了。等等!
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讲意义,因为此时此刻一组与这静谧安详的夜晚格格不入的画面划过了我的镜头,我把摄像机又摇回刚才的位置。哎哟我的肩膀有点酸,还是把机器固定在架子上吧。
这样一个令人陶醉的温馨夜晚,竟然有人在闹矛盾……
最近景新在赶一个政府新闻。
景新是一个干劲十足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每天马不停蹄地奔跑在新闻第一线抓时事热点,对媒体行业绝对有着高敏感高热情的忘我精神。她才思敏捷文笔犀利功底扎实风头亢进。这段时间市里有个选题有够霸道有够拉风的政府竞选的追踪报道,台里的总监制把这项艰巨的任务隆重地交给了景新。
前段时间电视里总是出现一句话叫“小丫跑两会”,我看这回叫“小新跑竞选”好了,你可千万别误会是蜡笔小新,政府的事儿咱可不能这么不严肃。
这一大早还未开晨会景新就跑到摄像组来跟我商量上午拍摄的事儿。我嘴里嚼着豆腐脑和烧饼,大脑浑浑噩噩地还没从沉睡中完全清醒过来,由于昨晚精神过度兴奋,躺下床后很久都没有合眼。凌晨四点,景新的电话午夜凶铃一样将我惊醒,她的声音犹如漆黑的夜空中一道凌厉的闪电,噼里啪啦地表达了一个意思——今天上午我们将要亲自采访这次新闻事件中的第一当事人——海默市的李宗凯副市长。而她的这一行为让我不得不强迫自己改变了原有的计划……
上午九点我和景新来到了市政府大楼,李副市长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作为市长位置的第一候选人,李副市长满脸洋溢着自信的光芒。面对目前市里存在的一些状况,像群众看病难看病贵、大学生就业、国企改革、烂尾楼改造等重大棘手问题,李副市长都有着深刻的见解和绝对行得通的应对措施,他的表情时而忧国忧民时而胜券在握。
访谈行至中午,李副市长的额头汗水涔涔,他颤抖着掏出手帕擦起汗来,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们这是低血糖反应——他一直有着严重的糖尿病,然后他立即强调这并不会影响他为百姓们做事。随即他热情地邀请我们与他共进午餐。
下午的拍摄中,在市政协大会上,我们见到了其他两位市长的候选人,三个候选人的眼睛都放射着鄙夷与讽刺的光芒,咄咄逼人地投射到对手的脸上。
……
一整天的奔波令我筋疲力尽,我像一摊稀泥一样蜷在沙发里吃着杯面。白天的采访在晚间的新闻中如期播出,我不得不佩服景新的办事效率。
新闻中有两条我最关心的报道。除了自己亲临现场的竞选报道,还有一条。
现场记者满面凝重地站在一栋家属楼前,报道着昨晚城南一个小区的三楼发生的凶杀案。屏幕下方的新闻标题赫然写着:
“破烂王祸从天降,一家三口惨遭灭门”。
我“啪”的一声关掉电视,让自己陷入完全的黑暗中,眼睛在黑暗中发亮。
新闻说,那家靠收破烂为生的外来户昨晚九点左右遭遇凶杀,一家三口无一幸免。门锁没有被撬,现场没有明显打斗痕迹,出现在凶案现场的血迹均属一家三口,看来是熟人作案。同租屋的另一家拾荒人九点一刻回到家中发现凶案并及时报案,时至新闻播报时警方还没有找到任何有力的破案线索。
我又拿起我那心爱的摄像机,对准了侧楼向右偏下的那扇窗户,今夜那里挂上了窗帘,将一切隐藏起来,风忽闪忽闪吹着窗帘,说不出的诡异与神秘。
此刻我的心情兴奋而激动,多少还有点害怕,更多的则是紧张。
因为就在昨夜,我亲眼目睹了那场凶杀案。我是它唯一的见证人,更将这一幕真人版的凶杀电影记录在了我的摄像机中,甚至连那凶手的相貌、惊慌的神态、哪怕不起眼的微小细节都被有着浓厚职业感的我清晰记录了下来。我的拍摄是那样的专业,我的画面感是那样的强,堪比业内精英杜可风前辈,尤其经过我随后长达三个小时的精心制作,啊,那些画面是那样的触目惊心,演员的面部表情是那样的逼真不带有一丝扭捏作态,甚至连那些隐约冒在额头上的汗珠都被我敏捷地捕捉到位。我是这样的优秀,能把突发事件拍出这样精致的效果实属旷世奇才,连我自己都忍不住给自己颁发一个奥斯卡最佳摄像奖。
话说回来,对于那些破案的警方来说,这部真人版的凶杀电影绝对是无可堪比的重大线索,但是,我没有将它交公。我尚有自己的打算。
作为你们这样的门外汉,对这种感情可能不是很了解。大多数的专业摄像师,毕生的愿望其实并不是用自己的机器拍摄出最好看的片子。我们有着强大的野心,我们不停地在寻找机会做出一部属于自己的电影。说白了,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想摆脱那些恼人的牵制,做出一部真正能反映出自己灵魂的电影——例如摆脱掉像景新这样在拍摄现场呼来喝去的小丫头片子,摆脱掉总监和制片人那种一手遮天的霸权压制。看看同行中的佼佼者艺谋哥和长卫兄吧,他们都是我的好榜样。我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你明白:我在为自己的理想努力,我需要大量的钱财来运作我心中的电影梦。
啊,聪明如你一定已经猜到我要表达什么了。
什么?你说我这是敲诈勒索?你说我和那个杀人的坏蛋一样不是东西?
说得真难听,在梦想面前一切都是神圣的!你可以看一部叫《入殓师》的日本电影,你也许会明白其实所有的事情背后都有一个神圣的意义,当你明白的时候,就会赞同我的观点了。
从新闻中我们知道,警方在凶杀现场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破案线索,很显然,那个凶手在此之前作了周密的计划——这是一个有计划的预谋杀人。那么,如果那个早有预谋的人看到了我的视频之后,他会做出怎样的表情呢?如果他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你说他会不会接受我开出的条件呢?而我怎样才能把这视频悄悄地让他发现,同时又向其他人保密呢?
大千世界,寻找一个偶然间见过一面的人有如大海捞针。但如果那是一个名人,一个在公众面前频频亮相家喻户晓的名人的话,事情就容易得多。
谁都不会把一个道貌岸然的政府官员和一家外乡的拾荒者联系到一起,这样一个奇妙的组合,却真实地反映在了我的电影里。
天佑奇才,机会就是那样和我不期而遇,我甚至有点high得发懵。
我用短短三个小时的时间剪出了那部精彩的电影,有些地方作出了必要的处理,然后把它复制到一张小小的内存卡里,再然后,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内存卡塞进了我们李副市长的西服兜里。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高智商犯罪的天才,我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变成了《越狱》中的经典形象迈克斯高菲德。直到这一刻我仍然沉浸在漫无边际的自恋中,以至于差点忘了把早晨在烟摊买的那张不记名的神州行电话卡塞到手机里。
我将手机的一端连到电脑上,电脑屏幕上已经打开了我们专业人士做片的必备软件,里面有一个声音合成的工具,电脑的输出端连着我的麦克风。在那张内存卡外面的纸包上,我已经把新的联系方式通知给了副市长大人。一切准备就绪,确定万无一失后,我打开了手机。
什么?你说我根本逃不开凶手的追杀,因为从视频的拍摄角度可以很容易辨别出偷拍的位置?提出这样小儿科的问题,简直就是对我这种专业人士的侮辱。别忘了我是个出色的摄像师,出色的剪辑师,出色的视频合成专家,这种拙劣的小困难我动动手指就可以搞定。视频中的角度被我光影处理后转换成我们大楼的顶层天台,试想,什么样的人不可以隐藏在那里偷窥他的罪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