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就请杀死我
傍晚的时候,门外不时传来脚步声。
我贴在猫眼上,看到赵先生的牌友们陆续而至,每次都是赵太太开门迎接,她的笑容虚伪而慌张。最后敲门的是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赵太太一见他,就立刻收起笑容,紧张地将他拉到门外,表情担忧地说了句什么。
男人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了两句话,然后就见赵太太小心翼翼地向我家这个方向望了一眼,一脸懊恼。
两个人又匆匆低语了两句,然后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闪进门内。
我承认我杀了方诺,但这并不影响我继续做一个善良的女孩。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一下赵先生,他是个好人,起码曾经在我倒垃圾不小心将自己反锁在门外时收留过我。
我翻出赵太太手机里的通讯录,皱着眉头思考很久,然后打开电脑,用网络电话的虚拟号码拨通了“老公”的号码。
可惜赵先生一见来电显示是一串奇怪的号码,三番四次按了拒接。在我锲而不舍地拨号后,他总算接听了,然而还不待我开口,就听他在电话里怒吼道:“我不需要办理任何保险,也没兴趣投资理财!如果你说我中奖了,我告诉你我从来不信这一套!滚!”吼罢,他自顾挂断了电话,再打去时,已经关机了。
我自嘲地笑笑,暗自庆幸赵先生没有接听,因为这时我才发现,我竟然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这件事。
如果我说:“你太太和钟林有一腿,他们计划要谋杀你!”
那赵先生一定会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我说:“因为她的手机在我家里,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是关于谋杀的。”
那赵先生会继续问:“你是谁?我太太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家里?”
对啊,赵太太的手机为什么会在我家里?她是怎么进来的?又为什么将这部暗藏着谋杀秘密的手机留在这里?自从方诺死后,这个世界就变得越来越匪夷所思,任凭我想破脑袋,也理不出一条合理的出路。
深夜时分,赵先生家的牌局散了。赵太太出门送客时,我连忙提着垃圾袋走出门,想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赵太太打着哈欠看了我一眼,说:“哎?很久没有见到方诺过来玩了啊!”
我说:“他出差了。”
赵太太“哦”了一声,突然问道:“对了,如果你今天刚买的狗生病了,你会怎么处理它?带它看病?退货?任凭它自生自灭?还是给它安乐死?”
原本打算试探她,没想到就这样被她反客为主,我有些懊恼地说:“自然是退货。”
赵太太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闪身回到自己家。
这个晚上,我思索了很久,赵太太实在令人琢磨不透,她似乎并不在意那个谋杀秘密被人知晓,也不急于拿回手机。或许,她和我一样,都自以为拿捏着对方致命的把柄,所以才会假装如此从容。
【7】
两天过去了,赵太太那边毫无动静,她既没有报警揭发我,也没有谋杀赵先生,整件事唯一的进展,就是那条大狼狗快饿死了。
我将书房的门拉开一条缝隙,尸臭已经填满了整个房间,可大狼狗依旧恪守原则,恹恹地缩在桌脚,对方诺不闻不问。
它和方诺一样,一点也不善解人意,毫无风情,令人失望。
我并不是真的想要方诺杀死我,我只是要他那句话。
那一天,我笑嘻嘻地追问他:“你会杀死我吗?”
方诺竟然认真了,他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信誓旦旦地说:“你别发神经了!我怎么会杀你?!不会,我永远不会!”
我不悦地板起脸,“为什么你说得这么肯定?因为你不爱我吗?测试里说你会杀死你最爱的人,你最爱的人不是我,所以你才不会杀我,对吗?”
方诺慌乱地摆着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杀我啊!杀啊!就像电影里那些变态痴情男一样,将爱人的生命作为最珍贵的收藏!”我从厨房拿出菜刀,塞到方诺手里,“你最爱的人是我对不对?那你必须杀死我!”
方诺厌恶地怒吼道:“你疯了!走火入魔了!”
这和我期待的完全不一样,我希望方诺假装恶狠狠地将我扑倒在沙发上,然后抱着我说:“姗姗宝贝,我爱你爱得要命,我恨不得一口一口吃掉你!”
可是方诺没有,他握着菜刀的手不住地颤抖,咬牙切齿地说:“你别逼我!”
我对他这样的表现十分不满,一字一句地说:“难道我希望你表达一下爱意,就是逼你吗?你真的不爱我了?你有别的女人了,心理测试上就是这么说的!”
方诺突然紧紧闭上眼睛,大吼道:“该死的心理测试!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来测试爱情对吧?好!好!是你逼我的!”
想不到方诺真的举着刀劈了下来,我尖叫一声躲开,然后和他扭打在地毯上,我们一边咒骂着彼此,一边如仇人般厮打着。我抱住他的头,气急败坏地向桌角撞去——那里有一枚松动凸起的螺丝钉。
方诺就这么死了。
这不怪我,方诺自找的。倘若当时他认真点和我打,就不会死。起码,凭我的力气,是不可能将他拖着撞向桌角的。
该死的,他就是因为舍不得打我,才会把我害成杀人凶手,他一死了之,独留我一人担惊受怕承受煎熬,这是我无法原谅他的真正原因——他说过的,他一定不会比我先死,因为他爱我。
【8】
大狼狗终于行动了,倘若不出意外,方诺很快就会从一具腐臭的尸体,变成一堆堆恶臭的狗屎。
我轻轻松口气,开始筹谋下一步的计划——当他只剩下一堆白骨时,处理起来就会轻松许多,骨头可以敲碎了继续喂狗,狗可以放它出去自生自灭,然后……
然后呢?然后我该怎么办?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从相爱那一刻起,我的整个人生就和方诺骨肉相连,没有了方诺,我的人生就不再有“然后”。
此刻,在方诺死后的第七天,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像那天一样奔进厨房,拿起菜刀,不是为了测试他的爱,而是为了保护我的爱。
大狼狗脖子上插着菜刀,抽搐着倒在血泊里。我不解气地踹了它两脚,然后将面目全非的方诺搂在怀里。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嘈杂,起先是门铃声,然后是一阵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最后,一队警察破门而入。透过虚掩的门缝,我看到警员中间站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他猥琐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从兜里摸出遥控器按了按,电视里立刻传出聒噪的广告声。那男人十分肯定地说:“没错,就是这家,你们看,遥控器都是配套的!”男人绘声绘色地继续说道:“当时我把从对门那户偷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正准备在这户人家四处翻翻,却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明明被我踢到却一动不动。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具尸体。当时我吓坏了,急忙收拾下茶几上东西就匆匆离开了,谁知道竟然把他家遥控器当做我刚偷的手机带走了,真他妈的晦气!警察同志,我这可是帮着你们立功呢!我入室盗窃的事儿能不能宽大处理啊?”
警察冷冷地说道:“如果不是你被抓,你会主动报案?!”
我擦擦眼泪,整理了一下衣衫,轻轻打开书房的门。
浓郁的狗血味儿和令人窒息的尸臭弥漫了整个房间,那小偷躲在警察身后,指着我身后说道:“你们看,尸体就在那儿!”
警察带我出门的时候,楼道里早已塞满了看热闹的人。
赵先生家的门敞开着,他和他的牌友们挤在门口,一脸的猎奇。
赵太太“啧啧”地拍了拍钟林,说:“还别说,你那天发的心理测试短信真准哎!我那天问了她同样的问题,她选择的答案和我一样,没想到她真的‘谋杀亲夫’了!”
钟林趁着众人不注意捏了捏赵太太的手,故意玩笑道:“那你会谋杀亲夫吗?”
赵先生听了两人的对话,干咳了两声,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我转头望着他们,有些幸灾乐祸地期待着另一场悬疑大剧的上演。是赵先生杀死赵太太和钟林呢?还是赵太太要联合钟林谋杀亲夫呢?
谁知道呢!亦如我和方诺,我本来是想方诺爱我爱到杀死我的,可是最终死的,却是方诺。
【9】
晚上睡觉的时候,姗姗又发神经了。她一本正经地问:“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杀死我?方式最好温柔点,比如在我睡着的时候用枕头闷死我。”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的眼睛,那一瞬间,她美丽的瞳孔变成了我噩梦里的放大镜,那放大镜一寸一寸地审视着我的内心,令我有一种赤裸裸的不安。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杀死她,那一定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不爱。
但我知道,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即便天荒地老,即便她成了我的噩梦,甚至就算有一天她要夺去我的生命,我也不会不爱。我对她爱,连我自己都无法测量,更何况是一道无聊的心理测试题?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因为我永远不会杀死你。
——《方诺日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