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蝶

了一半的果冻。不太透明。

转天清晨，天灰蒙蒙的。看不出会阴还是会晴。

殡仪馆里安放着死者的棺材，周围被精心布置的鲜花围绕，黄的白的。

许朋牵着我的手在进入馆厅的时候松开了，他微低着头。眼角湿润却没哭出来。我很想见识一下优秀的男友的姐姐是个怎样厉害的角色。当我靠近，模糊看见她的脸时，不受控制地往后缩了一步。她居然是我们楼下的宿管阿姨，那个年近四十岁的刻薄女人。

许朋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耳边呼呼响着从门缝窜进来的风声，很冷。带着死亡的气息。在我们的注视下，那个女人被推进熔炉，化为灰烬。

他揽过我：“青荷，别怕。好在你看不清，看不清也好……如果你看清我姐姐后背上插着一枚染了毒的麻醉针会怎么想，如果你知道她是被远程狙击射中了，而学校出于维护形象封锁消息，三番五次找我谈话妄图息事宁人又会怎么想。青荷，如果你知道麻醉针上染的毒恰好是我曾经给你们看过的那种毒蕈提取出来的剧毒呢?……”

他喃喃地叙说着，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网，身处其中的人无力挣脱。

他说我的眼睛很美，迷茫又无辜，在人群里搜寻他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疼。

他说林月夕居然没来，那个畜牲。丝毫不记得他姐姐对她的恩情。我用迷茫无辜的眼神望着他，我想知道答案，他显然已经有了他的推测。

离开殡仪馆我们去了一家咖啡馆。花花绿绿的壁纸像给死人烧的冥钱。

两杯黑咖啡。一如我们的心情，不加奶也不加糖。许久也没人主动碰一下。

咖啡冒出的热气阻隔在我们中间。看不清对方，反正从来都没贴近过，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的故事不长，说得很慢。

月夕无疑是最大的嫌疑犯，符合一切条件：身为养女有理由把她骗出去，有能力远程狙击，更重要的是，她有机会拿到扔在垃圾筒里的近乎整支的毒剂……

他不许我再和月夕在一起，他说结识这样的危险分子，无异于羊入虎口，理由倒是印证了我的猜想：月夕一直幻想与他坠入情网。优秀的女人并非一味孤傲，她们也会在感情上满盘皆输、不可自拔，她们也会对曾经的伤害予以最残酷的报复。比如把养母消灭掉。

我的心似乎被揪起一片。麻酥酥地痛。真的吗，是真的吗?

眼前的男人。我尊敬、倾幕。像师长、像兄长，唯独不像恋人。恋人不该有过多的隐瞒不是吗。当那些白色的蜻蜒还没舒展翅膀就被扼杀，我们没有未来，还有幸福吗?

我沉默，不表态也不回应。咖啡没喝一口，已经全凉。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我没跟上去，渐渐模糊的笔挺的身影，所谓爱情。终究是抓不住的幻影。

他不过是要我带月夕去见他，该认罪的认罪，该伏法的伏法。

月夕吐了个烟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我抢过来掐灭了。她没理会我，又点了一支，也递给我一支。不知为什么。向来不会抽烟的我，接过了烟，笨拙地点燃。刚吸了一口就被呛出泪来。月夕默默看着我，青荷，你越来越漂亮了。

她说的话究竟有几句是真的。我已经无力去想，又猛吸了两口，呛得更难受了。懊丧地摁灭了烟。不适合的终归不适合。

除了赞美我的眼睛，许朋似乎从来没夸过我，而正是因为过多地迷恋那双眼睛，让人错觉他喜欢我。也许。他只是喜欢我的眼睛，哪怕高度近视。哪怕连真相都看不清楚。

我在月夕的住处坐了很久，话倒没说几句。回想儿时的我们，不过是两个性格迥异的小姑娘，因为偶然的因素凑到一起就再也没分离，亲历彼此的成长，除了各自难言的痛苦。无话不谈。月夕轻轻叹气：青荷，我不够了解你。

是啊。连我都不敢说了解我自己。

“可我说过要保护你。就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任何人。”月夕的语气淡淡的，像一团烟雾。她穿好大衣，深紫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追了几步，浑身酸软。该死，烟里有东西，还好抽得不多，虽然费劲也还走得动，月夕把门反锁了，我只好跳了窗户。虽然二楼不高但也跌得七荤八素。

头仍然昏昏沉沉的，打车时都是看见双重的影像。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中无力感渐渐退去，接近山区的时候见一辆车正好开往相反的方向。大约还有一里多路程时我叫了停，连跑带颠地往那所秘密实验室靠近。绕到屋后窗下昕里面的动静。看来月夕也是刚进去不久。

“怎么是你?”许朋显然对来者的身份不满意。

“你既然想报仇，当然是找我了”月夕不紧不慢地说：“我自然可以找准夜深人静的时机。把许阿姨叫出来，又可以趁机窝藏在一处僻静的狙击地点，至于麻醉枪那种玩意儿，黑市上一直很风行，也不难弄到呢……”

许朋沉默着，他很难揣测这些语句是月夕的亲身经历还是我转告给她的。

“对了，还有你那毒药。恐怕你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件事吧。其实你早就想借刀杀人了不是吗?即便是你的亲姐姐。她如何待你的。你心里最清楚。”月夕的冷笑淹没在山风里，

“许朋，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别以为我不说就是不知道。如果说知情者必有一死的话，我林月夕今天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许朋要月夕冷静些，恍惚中我听见了零件接合的细微声响。

看来，是时候现身了。

我推门进屋的声音被月夕的反诘声掩护。那个狭窄的里间依旧亮着昏黄的灯。从门缝儿里透出的那股怪味儿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