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蝶
为了给许朋一个惊喜,我并没有提前通知他我会过去,按照他的描述兜兜转转了好久,才找到一处连着山体的房屋,若不是之前昕许朋说起过,很难想象那样的地方可以住人。我轻轻推门,传来许朋机警的问话:“谁?”
“是我,青荷。”
他从里屋出来,见是我松了口气,我好奇他在干什么。他让我进屋,更隐秘的工作室里到处是瓶瓶罐罐,有股怪味儿。他不说我也知道是菌房特有的味道。
接过他递来的野果,告诉他我是和最好的朋友结伴来的,说着就打开门让进月夕,介绍道:“林月夕,我铁杆闺蜜。枪法无敌。”许朋的表情有一闪而过的僵硬,伸出手:“久闻大名……”
月夕大概是不满他的反应,瞟了一眼。握了下手:“还不是彼此彼此。”
我夹在中间别提多尴尬,也许,让他们见面错了吧。
许朋说有个实验需要处理一下。进屋去了。我偷偷问月夕,不满意我的男朋友吗。她眉头皱得很紧,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有。月夕骗不了我,她和许朋很可能之前就认识,至于是什么关系,我不愿意想下去。
她摆摆手,示意我进去陪陪男友。我压下疑虑进了里屋。
许朋正在转椅上若有所思地出神,还念叨着什么。甚至没意识到我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尽管不情愿,倒不能不让人胡思乱想。他突然回过神来,问我:“青荷,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说有种蘑菇有和氰化物类似的药效……很快的。”我无辜地看着他,“什么是氰化物啊?”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牵我走到7柜16格,密封的玻璃瓶里暗褐色的基底上生着一簇妖冶的蓝色菌。像蓝色妖姬那样销魂,那是他最伟大的作品。似乎在昭示着他的爱情亦是有毒的,我故作镇定地笑,知道门缝外有只眼睛。只睁一只眼睛。
“月夕,来见识下这种蘑菇。许朋说它所向无敌,说起来谁信呢,让人闭嘴只要三分钟。”我喊道。
月夕从容不迫地走进来。许朋拿出一针试剂。抓出一只小自鼠。注射了几不可见的剂量,随手把还有试剂的针管扔进垃圾筒,小家伙没走两步就蹬腿儿了。我和月夕都惊讶。却不知道他在暗示谁的结局。
许朋说要留我们吃饭,尝尝他亲手种出来的山菇和木耳,绝对的原生态选种,仿自然环境培育,据说鲜美可口。也许是各怀心事,我和月夕决定还是走了。他笑笑:“那我出去叫车。”
回去的路上,月夕有些心不在焉,和她说话总要重复两遍以上。车程很长,许朋发来短信说,他发现扔在垃圾筒里的那针试剂不见了,让我防着点儿月夕。我看向月夕,这个陪伴我多年的闺蜜,有太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月夕的手机也震动了。她看了短信没好气儿地按了关机。
她脸色不好,无论我多怀疑她也不能不顾多年的情谊,就叫她陪我上楼,顺便看看那些已经中等大小的蜻蜓幼虫。水虿。它们在一个新买的鱼缸里。像金鱼那样养着,似乎每天都在长大。我盼着它们快长大,爬上鱼缸里用石头堆积的小岛,蜕皮,晾干翅膀,变成一只一只白色的蜻蜓。它们代表幸福,我和许朋的幸福。
窗外开始飘雪了。
我开门的时候发现屋里有人,明明舍友们今晚出去吃饭唱歌要通宵的。不可能这么快。推门看见宿管阿姨,那个近四十岁的女人跷着二郎腿坐在我的凳子上,地上是一摊又一摊被碾碎了的泥状物。女人斜眼看我:“你不知道宿舍不允许私自养活物吗?一个女生,还养那么恶心的虫子。你看看你这书桌乱的,地也不擦。还像话吗?”我正要反驳,却看见她拎在我眼前的宿舍管理条例,其中用红笔圈画出来的那条,大意是宿管检查寝室的时候可以无条件进入。我语塞。
月夕额头上的青筋突出。我知道她按捺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襟。让她别激动。她的目光分明是替朋友抱不平之外的愤恨,她死死盯着那个女人,牙齿抵着嘴唇硌得看不见血色。她狠狠地把仿真枪摔在桌上。女人没等开口,就被月夕提高了调门的一句“滚出去——”吓得丢了魂,狼狈却不甘心地摔门而去。
月夕趴在桌上埋头哭,肩膀一抖一抖的,抬头却没有一滴眼泪。我看着月夕近乎扭曲的表情,看着满地蜻蜓的尸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我默默扫起了一摊一摊的尸酱。又用拖布擦了几遍才没有痕迹了。月夕反复拆卸又重装那把枪。居然是真的。早在月夕把它拍在桌上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有个人要活不久了。
不出所料。
三天后宿管阿姨,也就是那个刻薄的女人被发现死在执勤的岗上。据说是早起打热水的同学发现楼门没开,就问她要钥匙,却发现她趴在桌子上已经僵硬了。地上散落了治心脏病的药片和药瓶。早晨刚睡醒就听见救护车的鸣笛声,走廊里乱哄哄的。医生很快作出了死亡鉴定,死者是由于旧病复发,心肌梗塞,导致猝死。
学校宣称没有什么疑点。为了把影响尽可能降低,及早通知家属并拉走了尸体。据说还赔偿了一笔费用。估计是息事宁人,否则何必多此一举呢。
世界上每天都要死很多人,有正常死亡的,有非正常死亡的,可是生活从来都是围着活人运转,就算偶尔出现波澜也是很快归于平静。打水的打水,吃饭的吃饭,上课的上课。睡觉的睡觉。不是所有人的身边都充斥着悬案,生活从来就不是悬疑小说,也不是推理故事。即便是,也只有少数人看见,别人听闻时也只当是个故事,付之一笑罢了。
最近几天总在下雪。雪花纷纷扬扬,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住罪行和证据。我拉紧窗帘,舍友早就睡了,剩下台灯陪着我,在文档里敲出一行又一行的文字,最近杂志收稿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加班加点就没有前途了。咖啡喝了好几杯,就算不喝也睡不着,耳边总回旋着呼呼的夜风,还有几不可闻的闷响,就像一个梦魇。投石自沉,随即陷入另一个梦魇。周围很安静,呼吸声、心跳声、敲击键盘声,夹杂在午夜里分外诡异。
我在等许朋,他才几天没联系我,就好像过了几年。种种猜测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只好去找月夕。告诉她。那天弄死我蜻蜓的宿管,已经死了。她一点应有的惊讶都没有,只是默默地端出果冻来给我吃。淡淡地应了句:“那不是很好吗”。
在她看来。我和许朋貌合神离,如同装着情侣装的冒牌情侣。
除了反驳她“许朋对我很好”之外,我发现自己竟说不出别的。我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了解我的男友。相比之下,如果许朋和月夕牵手。恰似天作之合。不知道这其中的暗语我究竟能猜对几分,我很怕,我看不清月夕了。
月夕说她手机丢了,开始打还通。后来关机了,再后来卡号注销了。她怕我找不到她,或者谁捡到她的手机骚扰我,正打算去找我。也许,话外音是,青荷。是不是你拿了我的手机。
许朋打来电话,我接起,传来的声音明显很疲惫。他说这几天在处理他姐姐的事情,没抽出空联系我,明早的葬礼要我出席,陪他送最后一个亲人最后一程。略微沙哑的声音显得空旷缥缈。他曾说相依为命的人是姐姐,想必是痛心的吧。没了那个人,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我。会不会是种选择的暗示呢。
月夕斜倚在沙发上,愣愣地盯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