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中谜

离高考越来越近了,天气也变得暖和起来。我的书包比往日重了不止一倍,眼睛也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深深地陷了下去。

梅雨季节让我的心情也一度阴雨连绵。雨什么时候能停呢,脚下的泥泞之路何时能走完呢,这些繁重的作业和永远也复习不完的课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或许,只有苏夕嫣能让它们停息下来吧。

【五】

临高考前两个月,我终于不堪压力病倒了。我脑子里很乱,记不清任何单词和化学公式。我很害怕,面对着一张张摊开的试卷根本无从下笔,每一道题都似曾相识,但该怎么答题却是毫无头绪。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下一句是什么?是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我明明就背了的啊,我昨夜还温习过。”

“嗯?‘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有下一句吗?”同桌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得下结论,“你吃错药了吧?”

我就这样没发烧没感冒却被确诊为脑子出了问题住进了医院。所有人都为我放弃了大好的复习时光而惋惜,因为他们并不认为我这点儿小病小痛和高考这桩伟大的事业比起来能算得了什么。

看着那些被病痛日夜折磨的人,看着那些日夜清醒或者不清醒的患者和家属,我突然也觉得他们说得很对,我只是为了逃避而已。逃避枯燥乏味的学习和升学压力,逃避纷纷扰扰的幻觉、恐惧以及流言飞语。

某个寂静的夜里,我又听到了苏夕嫣的猫叫。声声凄凉,哀伤至极。

我蜷缩在床上,用被单蒙着头,这是一个鸵鸟式自欺欺人的姿势。然后,我听到门被轻轻拉开,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如秋日里被碾碎的枝叶,沿着干枯的经脉粉身碎骨。我知道的,那是苏夕嫣的轮椅。

她的确是来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和心脏剧烈的撞击声。我想我的确是惧怕的,惧怕那些莫须有的故事,惧怕那些真实存在却又无法解释甚至和课本相违背的事实。这些惧怕也揭露了我潜意识里表露出的一些真相——我是相信苏夕嫣的。我相信她的故事,所以恐惧。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隔着床单与我对视,看着我恐慌出丑而神色漠然。

只有一声叹息。穿透黑夜,穿过层层泯灭的人性,深深揪痛了我的心。

【六】

“你晓得我们住的那栋楼有多邪门吗?又死了一个人!弄得人心惶惶的。我打算你高考完了就搬到武昌去。离你上大学又近,我又放心。”

“谁死了?”我心内一惊。

“十五楼玩朋克的那个小青年,听说是吸毒过量,尸体快烂了才被发现的。他们都说是这世道不太平,我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栋楼邪门得很,肯定是诅咒!”我妈越说越兴奋,鼻子和脸都被嘴巴挤变形了。“小青,楼上爱打麻将的那个四婶你晓得撒?她有一个懂点风水的亲戚说我们这栋楼坐南朝北,避光采阴,怨气极重。这不是迷信你晓得吗?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死在厕所里?”

“什么?”老妈突然被我打断了话茬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哦,那小青年啊?是死在厕所里,手里还拿着注射器呢,身上都烂得快长蛆了。”

耳后突然吹来一阵冷风,传来一个细若蚊蝇的女声,“第一个死在楼顶上,第二个死在浴室里,第三个飞起来了,第四个死在厕所里,第五个就是你,就是你……”

“谁?!”

我手足无措地跳下床,环顾四周却一无所获。无数骂人的词汇涌到嘴边,却只说得出这一句,“哪个王八蛋戏弄我?哪个王八蛋戏弄我!”

“怎么了这孩子?”我妈看我这模样也慌了,环住双臂紧紧捆着我。“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唬妈啊。”

“妈,她说第五个死的人是我。妈,你听见没有?听见了没?她还在说,你听,听啊。”

我妈一个耳光甩过来,我才回过神来。我看着老妈脸上挂着的泪痕,才晓得自己刚刚有多么荒唐。我摸着自己涨红的脸颊,逐渐平静下来。之前所有的恐惧全都被提前预知的死亡所代替。既然都断定了我必死无疑,我还怕什么呢?

我知道,苏夕嫣在等着我。

【七】

对面坐着穿警察制服的男人,他假装忍耐限度极大地听着我的诉说,有一句没一句地附和着我。

“有人要杀我。”在确认这个房间没有第三人后,我用手掩着嘴小声说。

“每天有上百个人会上警察局这么说。当然他们当中大部分是精神病患者,或是这儿出了毛病。”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觉得我像开玩笑吗?你晓得慈泽小区的四桩命案吗?我就住在那栋楼里。我告诉你,我就是第五个将死的人。如果你不帮我,只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那你说谁要杀你,我又该怎么帮你?”

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时间去计较这个警察不太诚恳的态度了。我只好在脑子里断断续续地搜寻着那些有关苏夕嫣支离破碎的片段……

“她绝对不是正常人,我敢肯定,我明明没带钥匙的,却打开了门。我有钥匙的时候却打不开门。”我有些语无伦次了,边说手边比画。“是的,她说她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人肯定都是她杀的。她总是晚上出现,她说话根本不用动嘴唇,她甚至在晚上出现在我住的病房里……”

“等等。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这一切都是你幻想出来的。你真的敢肯定你没带钥匙吗?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敲门而是先在书包里找?你说她曾出现在你的病房里,但根据我们的资料来看苏夕嫣残疾近九年,父母出国后一直是独处,怎么可能半夜去医院找你?至于她总是在晚上出现,这是别人的人身自由,警察局无法干涉的。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会不会是因为高考压力太大或是长期抑郁所造成的幻觉。”

“你不相信我!?我曾亲眼看到她的轮椅自行走动,她每天都在我下晚自习时准时无误地出现在电梯前,你们甚至不去查查她在国外的亲人怎么死的,就这样断定我是神经病?如果这是人为的,这四桩无头命案怎么现在还没了结?警局就这样对待向你们求助的公民?是不是一定要有人死了,你们才肯插手这件案子!”

警察对我突然的情绪激动表现得一脸无奈,他显然还是不相信我的说辞。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们望向我的眼神。有同情、有惋惜、有嘲笑,他们都不相信我,没有人肯帮助我。甚至连我妈都怀疑我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频繁地带我看各大医院的心理医生。学校给我下了通知,因为旷课过多,建议我休学。

其实当我看着镜子的时候,我都怀疑那到底是不是自己。深陷的眼眶,因缺水而起皮屑的脸,蓬乱的头发,骨瘦如柴的胳膊。我将冷水狠命地泼向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让自己能分辨出那些真假颠倒和黑白无常。而冰冷刻骨的自来水,只会让自己更加寒冷麻木战栗不已。

【八】

“你真的忘记了吗?”苏夕嫣幽幽地望向我。

“忘记了什么?”我瞪大眼睛,莫名其妙。“你指的是什么?”

她低着头不再看我,反复翻转把玩手里的红线。

“你让警察查我父母的死因的时候,为什么不查查那四个人的死因呢?”

我的额头开始冒冷汗,我甚至不敢在心内念想,我怕我站在她面前会被看穿所有,变成一个没有秘密的透明人。我只是轻轻一抬手指,她便知晓我下一步要做什么。全部的心思被另一个人剥开窥探一览无余,这是件多么恐惧的事情。

“你想杀我的原因呢?我知道你要杀我不需要理由而且易如反掌。你这样折磨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到底还剩余什么利用价值?”我有些语无伦次了,肩头剧烈地颤抖着。我知道我掉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我完全不能掌控自己,像一个可怜泥人任人拿捏。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我只是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我一个人这样待着很久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去。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甚至一万年。从我得到那种能力起,我就再也没有进食,我的生命已经不是靠食物和血液来延续了。”她回过头哀伤地看着我,“我能随意掌控和支配万物,我唯独不能解救我自己,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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