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候

我本想去问问村里的其他人,但是村里的人消息都不灵通,而且他们有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我爸爸工作的地方,我无法从他们那里获得我想要的信息。我爸爸到底是不是死了?

只是觉得哥哥越来越冷漠,然后我的心就越来越冷。

“我明天想去趟学校。”

“不行。”

我的要求被他果断地否定了。

他一直在骗我。说什么爸爸死了,公司帮忙安葬了尸体好久才联系到家属。其实是在掩饰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尸体。我大胆地推测着爸爸根本没死。那为什么哥哥要编造爸爸死了的假象呢?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反复地思量着哥哥究竟为什么要骗我。难道眼前的这一切都是来自这个比我大五岁的兄弟的骗局吗?

肆原来那是一个来自我兄弟的骗局

闭上眼睛,听到了响动。我知道是我哥哥在准备上班。虽然天还没亮,但是他已经起来准备上班了。

然后我听到关门的声音。我从炕上爬起来,也穿上衣服并追出去。你想得没错,我是要跟踪。我要跟踪我的哥哥,我要知道他是赌博了呢还是沉迷网络了。什么事要他这样攒钱?

雪地上,我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天擦黑的冬天田野里荒荒的,哥哥要穿过这些农田才能到他工作的那个煤矿厂。

起先心里幻想着,一定是他欠了谁的钱,如果他一到厂里就有人管他要钱,我就原谅他。但是没有,他那十几个人的圈子里没有一个人对他不善。他们正常地打招呼正常地工作。我看着这一切,从早上5点看到下午5点,似乎看了一个非常非常无聊的电视剧。总是期待自己所想象的剧情,却没有一点往自己思想的方向倾斜的动向。令我焦急又无法离开,总怕离开后下一秒就有人在中间提议说一起去赌博之类的。

下午5点是他们中途休息的时间,我站在寒风中竟然一站就是一天。但我所想象的那些都没有发生。

哥哥和其他人在露天的废木材上吐着雾气聊天。天早就黑了,我躲在别人看不到的一角窥探,突然想离开。这样等下去还不如沿着铁轨去找父亲,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具体地址。想来想去都是不可行。就在这时,哥哥向他的工友借了手机。我的精神一下子振奋了起来。如果是打电话,除了给父亲,还能给谁呢?

哥哥闪到了一个角落,拨起了电话。

“喂。是我。”……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在这个比较空的地方还是可以听清。虽然听不到电话那边的是谁,但是从口气和说出的话上能推测出那个人一定就是父亲!也许父亲问哥哥“你弟弟怎么样了?”所以哥哥才在这头说:“他挺好的。”也许父亲问哥哥不回家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哥哥说:“家里电话线坏了,我下班回去又太晚,我到家时他都睡着了……最近他都没有嚷嚷想要糖吃呢,所以您也安心在那边工作吧。”

他这个骗子!他在阻止我与父亲通话!他怕父亲知道他拿走了我上学用的钱!我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哥哥心里藏了一只怎样的魔鬼。如果可以,我真的想现在冲过去夺来电话跟父亲告状。

爸爸爱我,他却不让爸爸爱我!

我恍然明白了。哥哥不是欠了别人钱,而是在想方设法地筹款!他也想挤进那些漂亮的大都市!

原来那是一个来自我兄弟的骗局,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来换取自己美丽的梦想。

伍爸爸,我想你

知道爸爸没有死,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伤心。高兴的是爸爸没有死,伤心的是哥哥欺骗了我。我把水果糖放在手心中轻轻搓着,糖纸发出清脆的声音,很好听。

我想不通,同样是90后,别的孩子在家里上网玩游戏;同样是90后,别的孩子跟父母逛街、撒娇、去公园;同样是90后,我却还不知道他们所说的“非主流”是什么;同样是90后,我却不得不天天守候在这里等爸爸回家。

哥哥回来了,又是很晚。尽管他每天只是下井一次,但是每次回来还都是大汗淋漓。看起来他的心情格外好,也许是发工资了。

“你想爸爸吗?”我搓着水果糖问。

“想啊。”

我感觉他的回答很随意,果然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

“想他为什么不叫他回来呢。”我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没意义的,只是想和他说说话,让一个人知道我想爸爸了,让他知道我不是在期待水果糖而已,我也是有痛楚的。

“你说过,只要不知道他死了,他就还活着,不是吗。”他的心情似乎真的不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听说他仍在远方……”我不知道哥哥能否理解我所说的“远方”的含义。

他回答道:“是啊,一个你永远也触及不到的远方。”

那个远方是指那些美丽的都市,对吗?可是爸爸,我已经想到了一个能让你回来的办法了。这次你说什么也推脱不掉了。爸爸,我想你了。

陆他疯狂地挖掘着哥哥,却对身后的我视而不见。我伤心极了。

爸爸回来了,再次见到他,他比上次还消瘦呢。我想跟他搭话,但是看到他心烦意乱的样子又不敢出声了。

这天,这个普通的一天,他突然冲了进来四处张望,就像丢失了什么一样焦急。然后他又冲出去,不久他又一脚踹开门冲回来。我不敢问他有没有给我带糖果回来。我想让他再抱抱我,但是此时他的心情糟糕透了。

刚刚回来一个小时,水没喝饭没吃,刚在炕头坐下又一下子跳了起来。吓了我一跳,我缩在墙角不敢吱声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说句话却不敢。水果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炕上全都融化了,我也没有记得拾起它们。

他扛着一把撮煤的锹大步跑了出去。我顿时傻了眼,他要干嘛?他想去把哥哥挖出来?我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矿场围了好多人好多车,有哭号的,有义正辞严的……爸爸没有理那些人,他把锹往地上重重一插,开始挖了起来。在别人看来,他一定是疯了。我默默地站在他背后,心里有些愧疚地看着他一铲子一铲子地挖掘,口里吐着重重的白雾。

“爸爸,别挖了。已经没有可能了……”我在他身后轻轻的说。但是他不理我,仿佛听不到我的话一样疯狂地挖掘。

“爸爸,救援队已经在井口开始挖了”、“爸爸,歇一会儿吧,这样不行的”、“爸爸……爸爸……”他一句也没回复我。他疯狂的挖掘着哥哥,却对身后的我视而不见。我伤心极了。

我是不是后悔了呢?

那天我偷了矿井的钥匙,趁人不注意溜了进去。我从来没去过那里,也只知道些基本常识。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那么顺利,顺着轨道就潜到了井底。井底有许多粗粗的大管子,它们是支撑这个井的东西,我记得大家都叫那些散发着腐铁味道的管子为坑木。

那里就像是一个棺材,每一次呼吸都憋闷不已。那些尘土呛得我有些喘不过气,但我还是咬着牙用工具去扳动我目所能及的所有螺丝。我也知道那里面温度不会低,但是我没想到那么热,热得我几乎要蒸发掉了。

起初我弄不动那些巨大的钢铁,但是渐渐地,我不知道是我非常有力气还是那些管子本来就不是合法的东西,总之,过很长时间之后我终于把每一个管子都弄松动了。

当时的我是清醒的,我知道我正在制造着一个有去无回的大棺材。我沉着地计划着一切。我计划哥哥下井的时候井底坍塌,竟然意外的顺利。我计划矿井出事媒体一定会来,然后远方的父亲就会看到那条新闻赶回来,这也在我计划之中。我计划父亲回来会伤心,但是像奶奶去世时一样很快就能恢复,这样我既能再次见到父亲,又能和他一起在家过年了。不过最后这一步似乎哪里出了问题,父亲的举动不仅令别人无法理解,我也无法理解。这么多年不回家的他,对我们的爱还有那么深吗?我以为电话里他温暖的话只是随意地敷衍我们罢了,我以为他根本不想我们呢。

爸爸,他有什么好!他是一个大骗子!

他谁也不理,一个劲地挖,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全身散发着吓人的蛮劲。

“爸爸不要再挖了!”我终于忍不住扑向了他。可是却扑了个空。

这样的寒冬里,我感觉不到冷。锹铲起来的雪和土纷纷扬扬洒了过来,穿透了我的身体。周围的一切突然有些不真实,冬天特有的灰突突的天空可以理解为阴霾。我一个趔趄,没站稳,扑倒在地上哭了起来。爸爸没有理我,继续着挖掘。

哥哥,是什么时候,我是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欺骗我!

也许我在不久之前的那场高烧中就丧了命吧。哥哥对爸爸的谎言、对我的谎言其实是这样的温暖。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爸爸回来就抓狂了,我终于明白爸爸为什么对我视而不见了。爸爸回来一个小时便从蛛丝马迹上发现了我早已不在。现在他那样的歇斯底里,挖的其实是两个人。

这时脑子里又响起了哥哥好听的声音:“只要我不知道你死了,你就仍旧活着。”原来我们俩的许多对话都暗示着我已不存在,死的不是爸爸,是我。

我觉得悲伤像无法遏制的洪水淹没了我,我在洪流中溺水,心里满当当的全是眼泪。

我和哥哥是90后中的90候,充满了等待,充满了幻想,我们留守在这里很孤单,找不到一个飞翔的方向。这时吹来一阵寒风,父亲的泪水穿透了我的身体撒在地上把积雪融化。从那融化开的小坑坑里听说,父亲,你仍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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