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好友近期过世

发出空洞洞的滴水声,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床上的枕头,那里有我昨夜掉落的头发,它们零零散散地纠结在枕巾的绒毛里,我转头看了看床对面衣柜上的大镜子,镜子里的我也看了看我,我第一次发现,虽然我每天都对镜梳妆,可却从未好好地观察过自己的五官,它们故作无辜地贴在我的脸上,看起来是那么陌生。

4

沈萌萌在我身边发出细微的鼾声,她是那种天塌下来也能酣然入睡的人,而我则彻底失眠了。半个小时前,我尝试过入睡,可就如前几天晚上一样,每当我将要进入睡眠状态时,就会从黑暗中探出一只枯白的手,那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我的大脑。由于睡眠不规律,我以前也曾“鬼压床”过,但这一次的感觉全然不同。这一次,更真切,更清晰,就仿佛成千上万只蚂蚁从太阳穴蜂拥而入。从脑袋的左部蔓延到右部。我的大脑变得一片混沌,整个身体变得异常沉重,那只手如搅拌机一般将我的意识折腾得一片混乱,然后一点一点地把我的灵魂撕扯出来。我身体本能地抗拒着这不知名的入侵者,在似睡非睡之中,咬着牙对自己说,毛咪,醒过来!醒啊!毛咪!快醒!

我觉得自己在梦魇中挣扎了很久,可真正醒来时,床头夜光钟的分针。才挪动了一小点。我蜷缩着坐在床上,困意夹杂着那只可怕的手,一波接一波如海浪般袭来,我既不敢闭上眼睛任凭宰割。又不敢睁开眼睛目睹这令人生怖的一切。我轻轻推了推沈萌萌,她翻了个身,梦呓着说:“你这恶鬼,离毛咪远点儿……”说罢,就又发出沉重的鼾声。

刚才沈萌萌睡觉前,又把我加回了QQ好友,她说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后,发现删除好友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删除好友只是令她不能看到好友过世的提示,却不能阻止好友过世的事实,于是现在,她眼中的她的QQ空间里,正耀武扬威地贴着一行字:“1位好友近期过世”,那行字的上面,是我的QQ头像和名字。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嘀”的一声,电脑自动开机了,电脑椅轻轻转动了一下,我看到另一个我凭空出现在椅子上,娴熟地打开做图软件,开始为我白天的底稿着色——我曾答应编辑,这幅插图会在明早之前发给她,不过我最近实在无心工作,已经想好了敷衍编辑的理由,决定推掉这个画稿。

我假装是风化的蜗牛壳,假装是被凝在琥珀里的飞虫,假装是堆在床角的一摊烂棉花,一动也不敢动。

她很快就完成了整幅插图,又十分细心地修改了一些细节,然后打开QQ,轻车熟路地输入密码,把刚才的插图以离线文件的方式发给编辑——她知道我的oQ密码,知道这幅图是画给哪家杂志的,知道我在这家杂志跟的哪位编辑,她根本就是我,可我又是谁呢?

做完了本该我做的工作之后,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关掉电脑,很随意地晃到床边,轻轻替沈萌萌掖了掖被角,然后躺到本来属于我的位置。这时,她突然发现缩在床角的我,又慢悠悠地坐起来,不慌不忙爬到我身边,静静地望着我。是的,她注视着我的表情很平静。既不惊讶,也不阴森,甚至那神情里还有一丝疼爱。她微微扬起嘴角,伸出手,手指温柔抚过我的脸颊,然后将我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继而,指尖深深刺入我的太阳穴,她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将整只手都伸入我的大脑里。

我想尖叫。我想踢醒沈萌萌,我想推开这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可我的身体就如笨重的石雕,只能一动不动地任由摆布。

毛咪,醒啊!我对自己说,醒啊!醒啊!!

我大汗淋漓地醒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天已经大亮。

只是梦。幸亏只是梦。

沈萌萌一边刷牙一边从浴室探出头,含着满口泡沫说:“早上好,亲爱的毛咪。怎么不多睡会儿呢,昨天半夜我迷迷糊糊看你还在画图,女人熬夜会长皱纹的哦!噢,还有,谢谢你替我掖被角,真是个体贴的小女人!”

那不是我!那不是梦!

我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电脑,桌面上果然放着那幅已经完成的插图,我刚登陆QQ,杂志编辑的消息马上跳出来——真是个好姑娘,她说。

“那不是我!”梦中的恐怖蔓延至现实,我心底升起彻底的无助,这种感觉就如陷于泥潭沼泽,挣扎则会陷得更深,不挣扎迎来的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死亡。另外一个我从几天前的幻觉,变成了活生生的我,她认真工作,绝不拖稿。她温柔体贴还会掖被角。如果有一天我和她并排站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会选择她而不是我,她完美地按照别人期待的方式活着,而我注定是被淘汰的假冒伪劣。

沈萌萌嘴角挂着一圈牙膏沫、喷着满嘴薄荷味儿冲过来。“怎么了这是?毛咪?怎么了?”

我一字一句地说:“沈萌萌,你很喜欢我替你掖被角是吗?”

沈萌萌见我连名带姓咬牙切齿地叫她,一时不明白状况,既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她舔舔嘴边的牙膏沫,突然抱住我,一边把剩余的牙膏沫蹭在我的睡衣上,一边说:“不。我亲爱的毛咪,我喜欢那个总是半夜和我抢被子的你,以前只要我俩睡一张床,就总有一个感冒的,哈哈!”

我捶着她,感动得一塌糊涂:“真是个小贱人。”

5

从小到大一直处于半癫狂状态、自称上能呼神下能唤鬼、能参悟过去预见未来的“女人”沈萌萌,在“好友近期过世”事件里完全陷入了瓶颈,她不知道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来自哪里,但很显然。她或者“它”刻意表现得十分完美,目的就是要夺去原本属于我们的人生。又或许,“它”还有很多同类潜伏在我们的生存空间,试图逐步替代我们。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它们”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那就是把整个人类变成他们期待中的样子,看似美好和谐,却完全失去自我。

既然无法避免也无法阻止,只好勇敢面对。

就在我和沈萌萌商量着怎么对付另外一个我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孟萝。

她一头顺直的黑发,剪着齐齐的刘海儿,穿着T恤牛仔,脸上不施粉黛,微笑着站在门口,倘若不是她率先开口表明身份,我真的认不出她就是孟萝。

孟萝像文艺片里一样,在我那窄小的门口转了一个圈,笑着说:“怎么样?不认识了吧?”

我极力做出镇定的样子,不确定她到底是真的孟萝,还是杀死孟萝取而代之的怪物,我试探着说:“差点儿没认出来,根本就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嘛!”

孟萝开心地笑着,甜腻腻地说:“我恋爱啦,这次是真的爱上了,他喜欢我这个样子,于是我就心甘情愿为他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啦!”

她边说边走进房内,一眼就看到坐在床上怒视着她的沈萌萌。

沈萌萌瞥了一眼孟萝。爱理不理地套上拖鞋,甩着膀子大步走进洗手间,很快。里面便传来刻意的、很用力的放屁声,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淑女孟萝的憎恶。

我耸耸肩。尴尬地笑笑:“别在意啊,咱们认识她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她就那小性子!”

孟萝朝洗手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角落里的行李箱,将我拉到厨房,低声说:“她该不会搬你这儿了吧?”

我点点头。

孟萝用十分卡哇伊的神态咽了口唾沫,就像少女动漫里那些正在谈论什么秘密的小女生一样,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说:“她从小这儿就不正常,最近好像变得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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