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一家人

文/猫珊朵

窗台上的花又发新芽了。我擦了擦靠在墙上的巨大相框,上面装裱的是我的全家福,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哦,上面全是真人。

呵呵,小洛说了,现在的他们最温柔了。可是啊,小洛,为什么他们的表情很狰狞呢?哦,对了小洛,昨晚你忘记换相框里的福尔马林了。今晚一定要换,要不照片腐烂发臭就不好了。

夏天的傍晚还是那么炎热,连云彩都被闷得脸红红的,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

家里火暴的吵闹声被热辣的风裹进我的房间。我打开电风扇,埋头做作业。唉,我二姑妈乐美宣又和二姑父吵起来了。

不过我妹妹小洛更喜欢叫她乐贱贱,她说,贱人多作怪。

咣,碗碎了。

我放下笔担心地探出身子,小洛抱住我,“乖,怕就睡觉。”我看着这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那要是二姑妈进来怎么办?”

小洛揉揉我的头发,跳下床,锁好门后温柔地挡住我的眼睛,靠在我耳边暖暖地吐气道:“姐,睡吧,乐贱贱来了我会保护你的。”

噢,真丢脸,我还要妹妹保护。挫败地叹口气后我睡着了。

第二天,我是被爸爸叫醒的,他大声地说:“家里来人了,快起来!别整天跟个死人似的躺着!”他的眼睛是腥气的血红,嘴巴一张一张的,像头野兽。

长年在厂子里听机器喧嚣磨耳的声音让他变得像患有更年期综合症的人。小洛柔软的嘴唇贴在我耳朵上,凉凉的,“小凉,爸好像一头牛哦,哞~”

我一下笑出声,爸顺手给了我一巴掌,力道划破空气发出“刷”的尖锐声响。我耳朵被震痛了,“快起来!你要是还莫名其妙地笑,老子就揍死你!疯子!”

小洛愤愤地盯紧他,指甲深陷进肉里。爸走了出去,我说:“好了,小洛,没事的。”

她轻轻地抚过我的脸,掌心如丝绸般润滑,“小凉每次都这么说……总有一天,我会为你报仇!”

我穿好衣服出了房间,看见一个眉目清俊的少年坐在沙发上。他表情淡漠,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奶奶正在招呼他,脸上满是笑容。她一看见我就拉住我说:“这是你四叔的儿子乐嘉木,以后就住咱家了,小凉要叫他哥哥哦。”

小洛跑上去,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叫小洛哦。”

他并不理她,站起来后向我走来。他说:“带我熟悉下小区环境吧。”他的声音真好听,像钢琴的低音阶,浑厚有力。我低着头,惴惴不安地伸出手,我不能和小洛以外的人说话。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心里最恐惧的回忆。它就像一个黑色的、恶心的小虫子在我的血液里肆无忌惮地穿行。

还好,他很合作地握上来,他的掌心有些滚烫,手指上的茧硬硬的。我带着他在小花园绕了绕,四周的花香放松了我压抑在胸口的闷气。

他说:“我爸死了。”

我依旧低着头,四叔死了,我是知道的。而且,凶手是小洛!

星期六的晚上,四叔和爸爸吵架,之后他趁爸爸出门冲进房间暴打我。我哭着求他,可是他的拳头还是像滂沱大雨一样落到我身上……每一拳都像铁锤那么重……他把我当沙包一样发泄……

我们之间有微薄的血缘关系,可是,这不足以抵挡他的满腔怒火。人一疯狂什么都会干!

小洛把他推开,用刀插他的心脏,他挣扎了几下便倒在血泊中。死时那双不甘心的眼睛像又圆又大的铃铛一样狠瞪着我。我吓坏了,只能僵硬地看着小洛把血拖干净后把四叔的脸刮下来泡在满是福尔马林的黑匣子里,然后用化学药物白磷放在他身上造成自燃的现象。

嘉木说:“我很害怕,每晚都做噩梦。小凉,现在我就只敢相信你了。”

我抬起头,看见他眼里有异样美丽的光。我张张嘴,还是说不出话。小洛漂亮的手盖上我的脖子,“小凉,别勉强……”

我想起来了,四叔曾经带一个小男孩来过,他叫乐嘉木,一个小时候就很漂亮的男孩。听奶奶说,他很厉害,十岁就学完了小学到初中的课程。

天才不是完美的,他们总存在一些不易被发现的缺陷。他们也会有遗憾,会有不足的地方。区别就在于,一个是明显的,一个是暗藏的。嘉木属于前者。小时候我们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嘉木的性格无比阴郁,像夜半里突如其来的推门声,让人害怕。

小洛躺在床上,警告我离他远点。

我打趣道:“你该不会还小心眼地记着上次你和他说话,他没理你的事吧?”

小洛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当然不是,他要不提我还真没想起来四叔的事。他简直就是借刀杀人,在我的记忆里好像老早就见过他了!”

我说:“别乱想了,嘉木是四叔的儿子,不可能吧……”最后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事儿还真不能肯定。我有点忐忑。

小洛说:“谁知道呢,现在的家庭不是一般复杂,血浓于水的人都有可能置你于死地。”我突然想起大姑妈和二姑妈吵架时说:“我要杀了你!”那尖锐的嗓门和《水浒传》里的孙二娘一样彪悍。

我担心地问:“大姑妈真的会杀了二姑妈吗?”小洛笑着掐我的脸,“管她的呢,让她们自个儿狗咬狗一嘴毛。到时候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我说:“可到底还是一家人啊。”小洛的脸变得有些绝望了,嘴角弯成不屑的弧度,“小凉怎么还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这家里谁把你当人看你清楚吗?有哪个家人会喂自家小孩吃狗粮,又有哪家大人会把孩子关在老鼠蟑螂横行的小屋里?那里的气味跟下水道一样,我至今还记得。谁家有这么变态的地方?为什么小凉说的话只有小洛听得见?因为你的声带已经被毁了,而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唯独我才能听见你说的话!”

我的心一点点下沉,像在茫茫宇宙中逐渐黯淡的小恒星,最后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我是从六岁不能讲话的。

我记得那年妈妈送了我一只狗,我叫它红叶。红叶很可爱的,全身都是纯白色的。抱在怀里毛茸茸的,暖暖的。还会和我撒娇,躺在地上伸舌头打滚。

二姑妈不喜欢它,总借故打它!每个夜晚我都会心疼地抱着它入睡,它却还会反过来安慰我,舔我的手臂,一双大眼睛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

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看见红叶纯白的毛发上粘了很多黏稠的血液。它就那么气息奄奄地躺在二姑妈的房间里,可怜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我。它死了,我清楚地感觉到一个动物身上本能散发出来的绝望。我撕心裂肺的大喊却被二姑妈紧抱着灌下滚烫的热水,它们叫嚷着嚣张地滑过我的喉咙,像刀一样把里面划得血肉模糊。

然后,我就再也不能说话了!

然后,小洛出现了!

小洛说:“小凉为什么总是饶恕他们呢?”她摸摸我柔软的短发,“小凉,不要相信小洛以外的人,他们都是大坏蛋!”

呐,红叶,我突然开始害怕小洛了。

即使她一直在保护我,可她的方式好残暴。我甚至看见她微笑着……杀死我……

午后,阳光变得温暖柔软,不像平日那般咄咄逼人,让我安心。

我去二姑妈开的杂货店替嘉木拿了一套生活用品。

当时她拿着杯子喝水,喉咙那里持续传来咕噜咕噜咽水的声音。毋庸置疑,她是个粗鲁的女人。饮罢,她晃着肥胖的腰到冰箱面前拿了一个蛋糕说:“小怪物,拿下去吃吧。”她说的话不好听,声音也让人出奇的厌烦。我想皱眉,可是不敢表达得太明显,这跟把我的命悬在高崖峭壁上没什么区别。

我尽量挤出一个微笑拒绝。我匆匆地看了蛋糕一眼,有些发霉,原本乳白色的表面有腐败的颜色。酸性的气体从它身体里爬出来,在空气里叫嚷着钻进人的鼻腔里,刺激肺部。她绝对不会给我好的东西,她总是想弄死我。

我慢慢往后退,又担心她会发现。每走一步我的脚都颤抖着,轻飘飘的,像踩在薄如棉花的云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摔下去,砸个稀巴烂。

1 2 3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