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糖就捣蛋

事情了吗?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喝酒。”

我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难道那天晚上我们伤害过什么人吗?”

明博低下了头，黯然地说：“我们没有直接伤害过任何人，但我们的确造孽了!”

说完这些，他沉默了片刻，说：“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晚应该是圣诞前夜，我们几个人喝了很多酒，尤其是你和小策，喝的可能会比我多一些，因为在我觉得我只是七分醉时，你们已经完全失控了，尽说些胡话，而你俩的女朋友也已经喝醉了，睡觉去了。也就在我们借着酒劲闹得不可开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传来了一个悦耳清脆的女孩的声音，在门外喊：‘叔叔，我知道你们在家里，赶快给糖，否则就捣蛋!’但我们那时的酒正喝在兴头上。没有人想去理睬她，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不理她，等会儿她就会自行离开了。但那晚那个女孩非常顽固，她一直在喊。一直在喊，喊了十几声后不见有人理她，竟用巴掌用力拍打起门来。起初我们都在忍耐，但不久后，小策沉不住气了，其实那时我最清楚，他是在照顾你的情绪，因为他知道你一直都非常厌恶孩子，所以他才佯装愤怒地站起来，对着门外大声说：“今天又不是万圣节，我们没有糖，你快滚!”但那个女孩显然不为所动，她仍在一声又一声地喊着，一遍又一遍地敲门。终于，室内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妙——你已经沉下了脸，好一会儿都没有笑容了；终于，在压抑了好一会儿之后，你沉不住气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着门口的方向大声喊：‘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叫你滚开你没有听见吗?’不知道是动真格的还是在故作姿态，你在说话间站起来时，居然还顺手操起了沙发边的拖把——但至少那会儿你把我和小策给唬住了，我们想那毕竟是一个孩子——况且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万一是哪家高官显贵的孩子，你吓到人家就可能让我们这些小人物吃不完兜着走，于是我和小策开始阻拦你，但那会儿你确实是发狂了。你一边叫骂着，一边冲向门口的方向。我和小策想努力去拉住你，但没有做到，门被打开了。你大声吼叫着，并挥舞着手里的拖把。终于，女孩在门外大声尖叫并哭喊起来——我明白，在这种状况之下，不管我们有没有做过什么，其实都已经理亏了，于是。我一边让小策努力控制你，一边挤出了门，并从外面把门关死，现在，你只能在室内咆哮和发酒疯了。

我站在门外时，那个女孩已经因受惊过度而向马路上狂奔而逃了，我那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追上她，安慰她几句，让事情过去，但在我刚刚追上街道时，一桩无比悲惨而出人意料的事情就在我的眼前发生了，一辆出租车急速而来，砰的一声就把女孩撞飞在半空中——那一刻我被惊呆了，以至于在我回过神来，想去记住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时，它已经逃之夭夭了，我只看到了车牌号的最后一位数，是阿拉伯数字8；

那会儿，我几乎要报警了，但就在最后一刻，我突然认识到报警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因为这样做的话，必定会把我自己扯入无休止的麻烦之中。于是，那晚我立刻就转身回到了你的住处，而这时，你已经完全醉倒了，像只死狗一样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小策也因为醉得厉害，就干脆睡在了你那儿。我独自离开了，但我在回家的时候，没有敢从那条街上走，而是绕道走了另一条街。

事情很快就过去了，没有警察找我们。你和小策酒醒后甚至都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因此，看上去我似乎是值得庆幸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之后没多久，我就开始陷入了不安、内疚和自责的情绪中，我开始不断地梦到那个女孩血淋淋的面孔，以至于到后来夜夜如此，终于有一天，我匿名向警察举报了我仅仅看清楚一个尾号的那辆出租车；然而，我的折磨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明博在讲到这里时。突然停止了讲述。并瞪大着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表情也变得僵硬无比，而身子也在突然问急速抽搐起来，把浴盆里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他的样子把我吓了一跳，我连忙跳过去，想把他拉出浴盆，可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对我吐出了几个字：“她来了……”

我问他说：“谁来了，你说谁来了，”

但他已经不再回答我，而是突然像疯了一样，张大嘴巴猛地咬住了自己的另一只胳膊，再不松开。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我突然感觉到明博握在我的手里的那只手，正在变软，并且有种黏糊糊的感觉，我一拉他，他的身子没有动。那只胳膊却像面团一样变得好长，然后断掉了，我吓得大叫了一声，猛地甩开了他的手，跳到了一边。然后，我再看他时，他的全身已经都在变化了，脖子、脑袋、胸脯都在变软、稀释并融化——他正在变成糖人。

我无法相信这种事情就在我眼前发生了，在极短的时间内。明博迅速变成了一个糖人，并最终消融在满浴盆的热水里。而在他彻底融化之前，明博也完成了自己最后的心愿，他的嘴巴的确在自己的胳膊上咬下了一大块糖，尽管在他还没有吞下时，他的脑袋也已经变成了糖块，但至少他尝到了味道。

我完全被吓傻了，直到他完全融化后的好一会儿，我都呆立在原地。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在我的眼前发生。就在我终于反应过来之后，又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浴盆的水面上突然咕嘟嘟地冒起了水泡，然后，一缕头发漂浮上来，紧接着又露出了一个头顶，然后是额头、眼睛、鼻子，直到一张面孔完全钻出水面，一个女孩的面孔——正是几天来一直在纠缠我的那个女孩的面孔，此时，她正阴侧侧地对着我狞笑，喉咙里发出一种怪异阴森的声调，对我说：“叔叔，快给糖，不给糖就捣蛋!”

我终于大叫着蹿出了浴室，夺路而逃。

尾声

我记得有人说过：对于你最恐惧的事情，解决恐惧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这件事情尽快发生，因为等待是无比折磨和漫长的，所以，我已经不会害怕了，我知道这个夜晚注定将会是我的最后一个夜晚。

夜安静得出奇。自从逃出明博的家门后，我已经一整天都没有跨出家门一步了。我以无比的耐心和从容把家里彻底地收拾了一遍，然后，就躺在了床上，等待她的到来。在这段时间里，我胡思乱想了许多，我想起了明博变成糖人前的奇怪举动：他竟硬生生地从自己的手臂上咬下了好大一块，在他把自己的那一大块肉(或许该说是一大块糖才更为准确)含在嘴里时，脸上的表情竟是那样的惬意和满足，仿佛他品尝到的是人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说实话，他那种既贪婪又满足的样子，今晚让我口水直流。

我记得我曾经读过这样一个禅宗公案：一个人在山林里被老虎追，情急之中，他抓着一条藤蔓，爬上了一个悬崖，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时，就发现，在他的头顶上方，有两只老鼠正在拼命地咬他的那条救命的藤蔓，眼看就要咬断了。这时他在转眼间，看到面前有一颗鲜红的草莓，他就连忙摘下它，一口放进嘴里……

想到这一点，我突然发现，明博的做法简直就是该让我去无比崇敬的。

当室内的空气突然大幅度下降时，我知道我整晚都在等待的那一刻终于来临了，我看着她像一个黑色的死亡深渊一样出现在我的床前，然后，扑向我……

一刹那间，我的身体开始僵硬，所有的肌肉都失去了控制，我开始变得全身无力。但我仍用尽最后的力气，像明博那样，一口咬在自己的一条手臂上，并用牙齿全力咬下去……

一刹那间，一种美妙的香甜味道在我嘴里弥漫开来，真的美味极了，有着一种牛奶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