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匠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半昏迷状态中醒来,发现自己的上半身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双腿拖在地面,手中还抓着一团白色的狗毛。

屋门开着,想必它已经跑了。我走过去关门,看到对面的马路中间停着一辆轿车,几个人站在车前四下张望。

走过去,我得到了答案:小狗在穿越马路时,被轿车压成了两截。

陡然间,我感到血压升高心跳加快:或许这就是答案?!

杜依是在次日的傍晚到来的。

对于我自作主张地给她家的房门换了锁芯的事,她并没有表现出气愤。不是因为旧钥匙可以打开新锁芯,没有给带来任何不便,而是因为我告诉她,我制造出了她要的那把锁。

“你的脸色很不好。”她皱眉道,“是不是太累了?”

“别担心我。”我疲惫地说,“一会儿就该轮到你的脸色不好了。”

边说话我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形状诡异的玩意:乍看上去,它就是一个拇指肚大小的铁疙瘩,但菱形的尾部和前段的扁平的缝隙证明了它并非如此单纯。

她的脸色果然变得苍白,“这就是你做出来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相信我,我敢说只有这种形状,才能匹配你带来的钥匙。”

“可……可它不是一把锁啊!”

“这是你家的门锁。”我举起来让她看个仔细,接着拆开它,抽出锁芯,把那个铁疙瘩塞了进去。装配完毕后我来到门前,卸掉门锁,装上了这把改造完毕的锁。

“带有弧度的匙身是个烟幕弹。”我对她解说道,“钥匙的伸缩机关就是为了能顺利的插进任何锁芯,无论原先的锁芯是什么样的都无所谓。世上没有任何锁匠会去制造这种寄生式的锁,所以也就极难有人猜想出它原本的形状。”

“你做出来了?”她颤抖着嘴唇,“这么快?”

我扬了一下嘴角,“现在你去门外,用钥匙开启这把锁。”

她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凝重,定定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等她走出门外,我从屋里锁好门,告诉她可以开门了。

锁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别犹豫,进来吧。”我说,见她没有进一步行动的意思,我伸手拉开了门。

杜依惊愕地望着我。

“没有什么异度空间。”我苦笑起来,“在你来之前我尝试了很多次,你看我像是个从别的空间归来的旅行者吗?”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握住钥匙的手因为用力过大,关节有些发白。

“我如约做出了这把锁,但很可惜,你弟弟的失踪还是没有解开。我觉得你……”

“不!”她拼命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你把锁卸下来给我!”

“去找别的锁匠也没用。”我叹息着,“这是一道只有唯一答案的题目,上至大师,下至学生,都不可能得出第二种答案。你要学会接受现实。”

“把锁给我!”她的声音嘎哑,“给我!”

她的倔劲儿犯起来,就算老天爷也拦不住,我深知这一点,只好照办。她把门锁塞进包里,踉踉跄跄地离开,消失在暮色夕阳交织中。

我哀怜地看着她的背影,无论如何,我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剩下的仅有无能为力。

世间最深的痛苦并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无能为力。为了避免这种结局,我选择了和她分手,万万没有想到,还是难以逃脱这种结局。

原本我应该感到轻松,因为我的理论被证实了:根本不可能存在一把开启异度空间的锁。可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似乎渴盼有人能证明自己是错的。

大概是耗费了太多心血,接下来的数天我卧床不起。眼见冰箱里的食物越来越少,我在犹豫是否该出门购买,还是饿死了事。

杜依的电话像一阵恰逢其时的兴奋剂,将我从床上赶了下来。

“忘了付你的钱,对不起。”她冷淡地说,“你的银行卡号没变吧?回头我就去存上。”

“你没事吧?”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她略带神经质地笑了一声,随即压低嗓音,“你错了。”

“什么?”

“你错的非常彻底,你大错特错!”她的声音尖得像根锥子,“你就是一个笑话!”

我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你用那把锁干什么去了?”

话音未落,她便挂断了电话,回拨过去,手机关机。

祖父说过的一段话给我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可以说影响了我的人生。

“有时候人和锁差不多。一把锁被开启的瞬间,它就死了,因为它没有了存在的意义。直到它再次被锁上后,方能得到新生。”

祖父去世后,尤其是最近的一年,我时常弄不清自己到底算是活着还是死了。这是一种令人非常讨厌,又无法摆脱的难题。

但我清楚,杜依是个活生生的女孩,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什么意外。除去这种冠冕堂皇借口外……难道我还对她旧情难忘?毕竟她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孩。

我先去了她的学校,得知她从我家离开的那天起,就再没来过学校。难道她父亲的病情恶化了?杜依没有告诉我她父亲究竟住在哪家医院,想要确认这个想法,还得去她家。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地来到了公共汽车站,昏沉沉地上了车,不知不觉地在座位上睡着了,到了终点才被司机叫醒。经过这番折腾,来到杜依家的楼下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杜依家的窗漆黑一片。她不在家?我想了想,决定进去等待。

门没有锁,轻轻一碰它就敞开了一条缝,这让我感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我走进去点亮了灯,谨慎地逐间屋子察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人才关上了门。

墙上石英钟的指针从八点走到九点,眼瞅快到十点了,杜依还是没有回来。如此干等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我觉得还是去邻居家打听一下比较好。

敲开对面的房门,迎接我的恰好是上次在楼道里遇见的那位中年男人。他愣了愣,大约是回忆起与我的谋面,脸上浮现出笑意,“原来是你。”

“杜依很久没去学校了,您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他扬起眉毛,露出困惑的神色,“不清楚,从她父亲出殡后就再没见过。”

“出殡?”我吃惊地问,“她父亲什么时候去世的?”

“有个五六天了吧……”他搔了搔头皮,“想起来了,正好是一周前。”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杜依的母亲去世的早,弟弟在七年前失踪,如今父亲又撒手人寰,想必她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据我所知,她在本地并没有亲戚,那么,她会躲到哪里去呢?

回到屋子里又等了半个小时,我心中一动,拨通了家里的座机。电话响了半天没有人接,我自嘲地笑笑,挂断了电话,毕竟已经分手了,她要是想去我家,也不会等到今天。

如今早已过了末班车的时间,想回家就得步行,索性就在这里等到天亮再说。

我打定了主意,关了灯躺在沙发上,脱下棉衣盖在身上闭目养神。

回想杜依今天给我打电话时的态度,虽然相当冷漠,却足以证明她的精神没有崩溃。我反复回味着她的话语,她说我错了,究竟是哪里错了?

还有一个问题。在和我交往的日子里,她从未对我提到过自己弟弟失踪的事。她带着那把钥匙来寻求我的帮助时,我的注意力全被那怪异的钥匙吸引。如今回想起来,她的这些举动本身就透着古怪。

我的思绪飘到了与她最初相识的时光。在我的眼里,杜依是个时而活泼可爱,时而任性刁蛮的女孩。但在这两种特质的背后,我多少能感受到她隐藏着某种忧伤与阴郁。有几次我看到她在怔怔地盯着远方,似乎在想心事,发现我的到来后,她表现出了些许惊慌和尴尬。

那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少女的忧伤,可惜我当时没有在意。

嗡——

我晃了晃脑袋,怎么又开始耳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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