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匠

但很快我就察觉到,这不是耳鸣,这种若隐若现的尖鸣声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

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点亮灯,发现已是后半夜一点多了。屋外的路上没了汽车的踪迹,屋内更是静得可怕。我的目光掠过家用电器,除了冰箱外,它们都没有通电。

我转了转眼珠,来到屋门前,对着门锁俯身侧耳倾听。

没错,这若有若无的嗡嗡声是从门锁里传出来的!……门锁怎么会发出这种诡异的声音?!

来得仓促,我没有带工具。正在琢磨找什么东西把门锁卸下来查找声音的来源时,房门忽然响了起来。

是杜依?她总算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欣喜使我一时间无暇多想就打开了门锁,就在我意识到她应该用钥匙开门时,门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牵扯,猛地向外转去,我险些被拽倒在地。

昏黄的楼道灯下,对门的中年男人神色狰狞。我清楚地看到他手中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子。

这家伙想杀了我!

这是掠过脑海的第一念头,我做出的第一反应是迅速地关上门。很奇怪,他居然没有阻止我的行动。

我手忙脚乱地把门反锁上,拿起电话想要报警,话筒里一片死寂。见鬼,怎么会没有信号?更见鬼的是,那个男人没有用斧子劈门。假如他这么干,楼内的居民很快就会被唤醒,他没这样做反倒让我更加恐惧。

这里是二楼,他要是踩住一楼的栏杆,用斧子撬开窗外的护栏爬进来,我便无路可逃。想到这里,我跑到客厅的窗前向下张望,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无论如何,求救是当务之急。我扯着嗓子喊起来,声音在小区里飘荡,直喊到嗓子冒烟也没得到任何回应。这些人难道都睡死了吗?

我突然发现屋里的灯光有些不对劲。客厅里原本是一盏吸顶灯,不知何时却变成了一个老旧的日光灯。变压器吱吱地冒出火花,灯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坏掉。

我揉了揉眼睛,不,这并不是在做梦,不可能有如此真切的梦境!我后退几步,腿碰到了沙发,回头一看,米黄色的皮沙发赫然变成了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被褥的折叠床。床上吊着一个肮脏的蚊帐,窗外吹进一阵寒风,蚊帐摇曳,宛如幽灵在跳着勾魂的舞蹈。

幻觉,这些都是幻觉!

我竭力暗示自己,如若不然,我那颗脆弱的心脏随时都可能停止跳动。

墙壁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先是在中间裂开了一道很细的裂纹,随后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裂纹蛛网般的爬满了整面墙。沉闷的响声过后,墙上出现了一个洞,中年男人拎着斧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他对我发出无声的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够了吧?”他低声说。声音虽小,可充满了怨毒。话音刚过,他缓缓地举起了斧子。

就算是幻觉,我也没勇气迎接斧子当头劈下的勇气。

我拔腿奔向房门,用尽吃奶的力气,门锁像是被焊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背后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中年男人拎着斧子,目光阴冷地向我步步逼近。

倘若是幻觉,我就不会死;但若不是,我必死无疑。念及此处,我索性吸了口气,转过身坦然地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就在斧子举到了最高处,行将落下的一瞬间,卫生间里响起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透过男人的身侧,我发现水箱的盖子开了,落到地面摔了个粉碎。

紧接着,一个白色的球体被湍急的水流顶出,向我这边滚了过来。

男人闻声回头瞥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凶狠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惊慌失措。

“不可能!”他吼叫道,“怎么可能?”

他转换了目标,举起斧子向那个白球砍去。斧刃所及之处,鲜血喷涌,溅了他一身,然而他并未有停下的意图,越砍越凶,越砍越狠,双目尽赤,犹如中邪一般。

当啷一声,斧子砍到了水泥地面,斧柄断裂,斧子头飞了出去,在墙上反弹,直直的飞向他的脑袋。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斧子头就将他的天灵盖一劈为二,深深地嵌了进去。

男人张大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一屁股坐了下去,好像完全不敢相信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他颤抖着伸出双手,用力掰开了那个白色的肉球。

那是一个人,一个蜷缩成一团的男孩!

男孩睁开血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男人,发出天真烂漫的笑声。

伴随着这笑声,我感到心脏猛地跳了几下,接着就没了声息。

一股寒潮从胸口扩散到全身,先是极度的刺痛,很快便开始麻木,进而失去了知觉。

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的滋味吗?

我在这人世间生存了二十年,一直生活在一个假设里:明天我不会死。

现在,这个假设终于即将完结。我很想和那个男孩一起笑,但笑不出声;想哭,却哭不出来。这种感觉真的非常讨厌,比耳鸣讨厌千万倍。

它持续了很久,直到苦涩感在口中翻滚,直到杜依梦呓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差不多……该结束了。”

杜依站在窗前久久不动,地平线上出现的晨曦剪出她单薄瘦削的身影。

我躺在沙发上,口中救心丸的味道还没有散尽。我侧眼瞥了眼蜷缩在墙角的男人,他的额头好好的,斧子完整无损地放在他的身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想象不到,人竟然会蜷缩得这样紧凑,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净,成为了一个肉球。

“本来以为铁了心,可最后还是没能做到。”她自嘲地说,声音凄凉,“……你好点了吗?”

我挣扎着坐起身,“你先把事情给我讲清楚。”

“你什么都清楚。”她转过身,脸上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要是你不清楚,怎么会看到那些幻觉?”

果然是幻觉……这个男人是被自己的幻觉夺去了生命的吗?我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是他害死了你的弟弟?”

“七年前,他是这里的联防队员,一心想转入正式的警察编制。爸爸认为他不具备当警察的素质,因此他怀恨在心,再加上他的亲戚触犯法律被逮捕,他找爸爸求情,遭到拒绝,于是便想要报复。这个懦夫不敢对爸爸下手,就打起了弟弟的主意。”

“他有这么明显的动机,为什么当时没有重点调查他?”

“因为他没有开锁的本领,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和锁匠有来往。”杜依意味深长地在锁匠二字上加重了口气,“没错,我说的锁匠就是你的祖父。”

“爷爷不可能去帮他害人!”我愤怒地反驳,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除非他为了救你。”杜依凝视着我,“七年前你心脏病发作住进医院,他为了挽救你的生命,放弃了一个锁匠应有的职业道德,无论什么样的生意,只要能赚钱,他都肯接,即使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你凭什么这样肯定?”

“他病重垂危时亲口向我忏悔的!我在病床前告诉他,假如不吐露实情,我就不会放过他唯一的孙子。”她神色木然,“但他没来得及说明制锁的原理就一命呜呼,我接近你,无非是想利用和报复你而已。如果你在七年前死去,我的弟弟就不会死!你的祖父告诉我,他内心也备受折磨,曾经在你熟睡时对你忏悔,讲出了这件事。你把它当成了梦中的低语,仅在潜意识中留下了记忆,否则你刚才不可能看到任何幻觉。”

我的大脑一阵晕眩,这不可能!但杜依的话合情合理,不容反驳。我突然想到了这些天自己的耳鸣,难道……那不是耳鸣?

杜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每个人的耳朵都会对某种特定波段的声音非常敏感,在门锁里加上机簧,让它在每次开锁后的一段时间内都会散发出特定的声波。受害者意识不到这点,会以为是耳鸣。日积月累,精神就会受到影响,最后就会成为一种折磨,累积到一定程度,肉体便随精神一起崩溃。但是我没想到,你和那个男人的敏感段居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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