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灵歌

文/屠生

 

死人,往往比活人歌声更嘹亮。

——向马尔克斯《世界上最漂亮的溺水者》致敬

我被抓进警察局了——因为盗窃尸体。

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感觉我像个盗墓小说里写的 “土夫子”?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偷的尸体刚下葬三天,就葬在西山墓园。

“为什么要挖坟?不知道这是犯法?”审讯室里,警察语气不善地问道,我们这儿属于郊区分局,很实惠的地方,让他花时间来审我这么件没有油水的案子,也的确难为他了。

由于我是被拜祭“他”的人抓了个正着,所以也根本无从抵赖,然而既然已经收了定金,总不能出卖客户,所以只好胡编乱造说:“有、有仇。”

至于有什么仇,我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把前二十年看的电视糅在一起总算磕磕巴巴解释了一番。然而这种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说辞,居然让原告——“他”的家人撤诉了。

“是燕小北雇你挖的吧?”我对面站着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漂亮的眼睛里透着不屑,他一口就说中了那个名字。

我的雇主,燕小北!

第一章

燕小北昨天刚来西山墓园时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然而随后我发现这个人拜祭的方式有点特别——他在“他”的墓碑前倒了满满三个啤酒瓶的白面,又点了三炷香插在别人献花的位置,随后掏出厚厚一叠纸钱。看他的样子迟疑了一下,似乎没有找到打火机,然后就随意把纸钱抛洒在半空了事。

我心里暗骂一句,拿起扫帚往那边走。

——娘西皮,搞得满天都是还不是要老子打扫!

对了,我从小没爹没娘,看西山墓的老头把我捡回来,他死了,我就顶了他的位置,继续看着这块破墓地。

我故意当着他的面把灰尘扫得哪儿都是,辛辣的气味瞬间涌进鼻腔——娘的,狗屁白面,是石灰!我恶狠狠地瞪着他,怒道:“不要乱扔垃圾不知道?”

“你是看坟的?”

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看他长得人模狗样,说起话来却粗俗不堪。

见我不吭声,燕小北抬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忽然问道:“有没有兴趣赚点儿外快?观察你有个把月了,对这片墓地很熟悉吧——我见你对哪里有新鲜供品了如指掌。”

我哼了一声,示意他有屁快放。

“偷鸡摸狗毕竟上不得台面,我有个活儿,你办成了,我给你三万块钱。”

三万块不是个小数目,老头子死的时候藏在他樟木箱子底下的棺材本拢共才八千不到,就这,还让我给他选了处藏风聚水的上好墓穴——虽然有点儿偏僻。老家伙在西山看了半辈子的墓,死后也葬在西山墓园,挺好。

燕小北说,只要我把他祭拜那座墓中的尸体偷出来交给他,并且保证不泄露他和我的关系,这三万块,事前定金一万五,事成之后一万五。

我掂着一摞崭新的红票子,抬眼看了看墓碑上刻着名叫“顾人杰”的死者遗像,忍不住笑了起来。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雄哥,对不住了。

然而把钞票揣到怀里的下一秒我才猛然反应过来:“你逗我呢?”

燕小北对我忽然翻脸表示不解。我盯着他,确定他不是故意拿我开涮后说:“他是城里人?”

“没错,地质大学的教授,怎么了?”

“你们城里人哪儿有全尸!”我愤愤道,西山墓园墓穴型号都是一样的,长三米宽两米,开发商广告上说三为阳数二为阴数,阴阳交泰福佑子孙。呸,我看就是三长两短。墓穴统一价三万三一座,这么宽绰的空间,乡下人放个棺材进去正合适。可城里人却根本用不了这么大地方,因为他们死后要先将尸体送到殡仪馆,火化后再运来墓园入葬。因此燕小北说的偷尸体根本就是胡扯,那顾教授既然是城里来的,墓里顶多有他一个骨灰盒。

没想到燕小北却直摇头:“你说的那是别人,顾教授肯定是全尸。别多问了,干好分内的活儿,钱少不了你的!”

第二章

看着眼前漂亮的少年,他从警察局出来就一直跟着我。我被他喝破了来历外加心中有鬼,也就由着他一路跟我回到西山墓园曾经属于老头子现在属于我的小平房里。

他自称顾辰,我把脑海里顾教授的样子和他放在一起对比着看,感觉父子俩区别很大。顾教授浓眉大眼,国字脸;顾辰的眉毛由于刘海盖着看不清晰,眼睛却是汪着春水的桃花眼,想是容貌更像他母亲些。

“说吧,燕小北多少钱雇的你,我出双倍。”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过分聪明的少年想干什么?燕小北雇我偷尸体,没告诉我原因——我也不想问,无非是两人有仇之类的。可这少年,为什么反而出双倍价钱也要雇我?雇我看着他爸爸的尸体不被别人偷?

“你帮我打探,燕小北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偷顾教授——我父亲的尸体!”

为了说服我,他把顾教授的传奇生平在这间破败的小平房里就着我前天炒的花生米还有老头儿死前存的几罐青岛啤酒讲述了个七七八八。

顾人杰,男,二十四年前考上地质大学,本科毕业后留校任教,又三年辞职下海,开始做煤炭生意,短短两年间成为本市著名企业家。然而十五年前,他开发的矿场发生了重大事故,塌方导致九人遇难,二十多人重伤。一瞬间,顾人杰从风光无限的企业家变成了阶下囚。而更传奇的是,入狱两年后,顾人杰居然请人为他翻案,证明了矿难塌方是当年自然因素地震导致,并非其矿场安全系数不达标或者管理层违法组织生产。就这样,当年从地质大学矿床地质学专业毕业的顾老师又回到了地质大学,竟然成了地质系矿物学专业的教授。

顾辰提到矿难时神情有些激动,我拍着顾辰肩膀道:“想开点儿,都过去了!诶,你爹才四十多,怎么死的?”

顾辰喝得面颊泛红,他下意识道:“塌方——塌方让我父亲含冤入狱,在里头落下病根,这不得肺癌死啦!”

看着几乎要哭出来的顾辰,我暗自失笑,这哪里还有刚一见面就把我唬住的气势,完全是个可怜的小鬼罢了。老头儿早就说过,酒能卸下所有伪装。就算他白天再怎么故作成熟,终究只是十六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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