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芯云镜
“诱他出现。”
“哪有那么容易。他是不会见我的。”我说。不知是什么作祟,我突然站在了云镜一边,也许在我内心深处,云镜无论是什么样都是我的孩子一样的存在。
我可以毁灭他,但是别人绝对不行。
“你如果协助我们,我们会考虑对你宽大处理。”他站起来,打算离开。其他几位警察从进来之后就只是做记录或是倾听,完全没有发言。
老妈紧紧握着我的左手,不断示意我什么,我却完全理解不了她的意思。
“如果……”即将离去的人听了我发声,停住了脚步。
“如果,云镜被抓住会怎么样?”
“销毁。”那个人说。
“不用出庭?”我问。
他们有点意外。
“我是说,说不定,人们不希望他死。”
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的是嘲笑和讽刺:“怎么可能,那种危害社会的东西。”是不会被同意赦免的。这句话他没说完,就走了。
他不是来寻求帮助的,他们有捉住云镜的方法和信心。
我心底泛起恐惧,我在怕什么?怕云镜,还是怕警察?
老妈一脸悲伤,不再理我,去了厨房。
我拿出手机,翻看着网上对云镜的评论,支持的出乎意料的占绝大多数。原来是这样,我害怕的东西在这里——多数人。
不论是抛弃老婆出轨的人,还是校园暴力欺负弱者的人,或者是虐猫的人,只要是被大多数人骂该死的人,都在以各种方式死亡。
而我,因为与嫌疑人一模一样开始被大家关注,偷了教授芯片的事自然也曝光了。
“明林,你真大胆!我说你什么好?”几个教授一脸怒气,在办公室里当着十几位老师的面斥责我。
我没话说,只得听他们数落。一个下午之后,经过众人投票一致同意给我开除处分。也就是说,我的大学生涯就此落幕了。我没争取,没反驳。开始收拾行李,我不常住在寝室里,东西也很少。学校里的同学态度却全然相反,又好奇又崇拜地围观我,议论中也带着羡慕。
“有缘再见。”寝室的一个哥们儿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以微笑,心想这是自作孽,活该。
走到学校门口,接我的人是林思雨,又羡煞了旁人。此时,远处另一个身影注视着我,是云镜,他虽然换了衣服,但我却一眼认得出。我把行李交给林思雨,跑向云镜的方向。
车水马龙,穿过马路后那个身影已然消失。
手机震动,打开是一条短信:“我会不会死?”
“不知道。”我回复过去。
“你会不会救我?”
“尽力。”
“我没有杀人。”
“可你之前说你杀人了。”
“我只是想成为人类而已。”
看到他发来的这句话,我鼻子一酸:“对不起。”
“人是他们杀的,我是被陷害的。”短信又来了。
“你说清楚点。”我继续发送。可是没有等来他的回信。我等到的是一声枪响,起初我以为是爆竹,直到听到人们呼喊才确定是枪声。我循着那声源跑去,就在不远的地方,越过一栋高楼,我看到了云镜。
他胸口开了个洞,却仍然站起来要逃离。
“住手!”我大叫着,对不知在哪儿的射击者。
于是时间仿佛静止了,云镜回头,目光凄然,看着我。
我呆立在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时间恢复,突然四周出现好多防暴警察,按住了我们。
“终于出现了。”我听到有人如释重负地说道。
云镜,你是担心我才来学校看我的吗?
可惜此时我们不在彼此的云端,听不到对方的心声。
7.多数派与少数派
法律在处死机器人方面仍是空白,因为之前从未有人认为处理一个机器人需要什么法律程序,就像丢掉一台电脑一样简单。机器人充其量算是个固定资产、机械设备,但是目前的情况复杂很多。很多人要求慎重判决,我以为更多人会站在云镜一边,却没想到当初咒骂别人该死的人们此时却觉得云镜该死。
我不懂,估计云镜也不懂。
不过后来,更多一群人开始指责那些希望云镜死掉的人,他们认为云镜不过是实现众人想法的工具,承担责任的应该是这些人,当然主要是我。
闹到最后,一方以人权名义要云镜死,一方以平等名义要我承担。
半个月后,云镜的粉丝越来越多,大多数人倾向于我承担罪责。法官都觉得有些荒唐。
“为了一个机器人而加罪于一个人类?”“如果不是他怎么会有这个机器人?”“如果不是你们机器人怎么会杀人?”
这样无休无止地争执了一个多月,法院开庭了。主要争论内容却是是否要销毁云镜的芯片。
“如果不销毁,这种悲剧还会重演。”检方说。
他们可以把人偶给我留下,但是云镜的心,他们要拿走。也就是说,一定要云镜死。云镜的粉丝在网上闹得厉害,我家门外也聚集了不少人举着标语抗议。
“责任全在我,如果,可以不拿走他的芯片。”我说。我更希望云镜活下去,而不是自己?不,我希望的是多数派是正确的。
“你在说什么!”我的律师,目带警告地看着我。
“云镜他想成为人类。”我说。
至今我仍记得法官嗤之以鼻的表情,他愤怒地摔下手里的资料,喊道:“开什么玩笑?都疯了?”之后离开庭审现场。
之后,云镜的芯片被夺走了,销毁了?封存了?我不知道,只留下一个胸口有着弹痕的人偶。再也不会说话,不会动。
事件没有遵从多数人的意愿发展,少数人决定了云镜的生死。
一句“太荒唐”,胜过百句社会理论和哲学伦理。
我没有被判刑,原因很多,只有我的律师才能解释明白。自此我开始制作一些机械木偶,用质量轻的金属,做出形态各异的木偶,或者叫机器人,只是都没有心。这些东西卖得很好,用了被大家淡忘的名字“云镜”作为品牌,销量越来越大。忙地时候,整天都在仓库里发货。闲的时候就翻出以前我和云镜的云端,上面有着他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没关系,大多数人都不希望我死。”
盛夏,车子被朋友借走了,我乘公交车去厂房。途中乘客越来越少,有一个母亲带着自己三四岁的孩子上车。孩子在车上很顽皮,这位母亲翻出了一本童话书:“有一位叫皮帕诺的老人把一块能哭会笑的木头雕成木偶,这个木偶有了生命,老人把他当作儿子,给他起名匹诺曹……”
这是一个大多数小孩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匹诺曹想变成人类,虽然最终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小男孩,可在变成人类的旅途中历尽艰险。
我想起了学生时代的云镜,只是他在成为人类的旅程中失败了。事件结束很久之后我方明白,他没有杀人,他是一个不会杀人的机器人,他只是替罪羊、牺牲品,真正的凶手至今仍藏在多数派或少数派中。
“我们冤枉了他?”那些警察这样问过我。
“不,也许没有。”但至少问问他为什么说自己没有杀人。没有,从头到尾,都是大家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推理。作为被告,他沉默至终。
创作谈:
最近思考了关于机器人自主决策权的问题,人们呼吁不要给机器人决策权,于是做了把决策权交还给人类的假设,便是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