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毒
父母也终于发现了我的问题,一方面他们觉得曹可凡懦弱又花心,不是良配;另一方面我的所作所为让他们觉得害怕,于是用尽各种手段逼迫我和曹可凡分手。可爱情就像毒药,一旦沾上,就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不死不休。
终于曹可凡借着父亲的能力升迁到别的城市,顺理成章地离开了我。
想着最后一次见男友,我问他怎么才能回到我身边。
他说:“除非我死。”
我那么喜欢他,怎么舍得他死?因为舍不得,所以我决定陪他一起死,低头看着手腕上深可见骨的疤,血流满地的场景似乎就在眼前。那时候曹可凡被我关在开了煤气的厨房里,他奄奄一息地透过毛玻璃看着我,眉眼模糊,就像初见时,没戴眼镜的我看到的他一样。
可惜最后母亲来了,看着这场面呆滞了好久才拉着大声叫嚣的曹可凡离开。再回来,母亲双眼通红,她站在我跟前,指着我的鼻子大声斥责:“你怎么就看不开!他有什么好,让你把自己都搭进去?值得吗?林溪,你怎么就这么傻。你这样,让我和你爸爸怎么办,让我们怎么办……”
那时我有点后悔,可我当时真的没有想过父母该怎么办,我脑子里都是我的爱情。
05
曹可凡走后,母亲也来了,但我感觉自己没脸见她,只好又目送她离开。
我站在小区的步道前,来找我的刘卓和母亲擦肩而过,伤心的母亲好像没有注意到他。
走到我跟前,刘卓道:“家人?”
“我妈。”
“来看你,还是逼婚?别这么看我,大龄男女青年都有这样的困扰,我也一样。”
我问刘卓:“你不是有女朋友吗?你家人还逼你?”
“现在没了,她一个月前最后一次来看我之后就结婚了,我现在单身。”说着他举起左手,白炽灯下,那只手不同他整洁的仪表,有点脏,指甲崩裂,指尖磨破皮露出模糊的血肉,中指的位置有着戴过戒指却又被摘下的痕迹。
刘卓知道我和曹可凡的事情,所以那天把我送回家,他道:“该放下就放下吧,这世上该是你的,老天不会为难你,也不会让你这么痛苦。”
我抬起手腕,看着疤痕笑了起来,我想这时我是真的放下了吧。
母亲带着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来看我已经是深冬了,桃溪园落了那年的第一场雪,白皑皑的雪落在房子后的松树上,让一切都显得萧条很多。母亲称呼那人为李姨,她听了母亲说我一直忘不了前男友后道:“没关系的,有了新恋情,她就会走出来了。”
母亲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和写了我生辰八字的纸条,递给李姨道:“那就麻烦您了,对方年纪相仿最好。”
李姨拉着母亲的手,扬起大红嘴唇道:“麻烦什么,干我们这行,牵姻缘是牵,牵阴缘也是牵。”
那之后,陆续又下了几场雪,李姨带着相亲对象的照片来看我是个晚上。漆黑的夜里,手电的冷光打在我的脸上,穿着一身黑衣却涂着大红嘴唇的李姨道:“姑娘看看这小伙子行不行,仪表堂堂,住得离你也不远。”
随着一抹橘色的火光,我看到她递来的照片,万万没想到,那竟然是刘卓。
冷风吹动步道上的柳树,枝条在这个深夜沙沙作响。就在我发呆的时候,李姨说道:“那小伙子都点头了,你若也看中他,我就帮你们安排婚事,免得以后一个人孤单。”
想到那天刘卓劝我放下,再看相亲照片上的脸。黑白色的照片上,他漂亮的双眼比往日与我见面有神许多。我搬来第一天就与他相识,或许在一起也是缘分,就像母亲说的,我该放开自己,迎接新的感情。
把照片留给我,李姨在风停之后离开。走到步道下,她抬头向上看。因为看不清,她把手电筒放在下巴上,冷光的衬托下,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格外诡异。
06
我并没有和刘卓照婚纱照,一切都是李姨安排的,她挑选了一个阴沉的傍晚带母亲来接我,母亲为我带了一套红色的中式礼服做嫁衣。换好衣服后我被李姨放到一个两人抬的轿子上,因为盖着盖头我看不清抬轿人,却看到轿子两旁站着一红一蓝两个小孩子,应该是花童吧,我坐在轿中被抬去和刘卓的新房。
不同于之前参加过的婚礼,我和刘卓的婚礼没有喜庆的音乐,只有李姨一边跟在轿子旁边,一边念叨:“红喜事,白喜事,喜事连喜事,人间路,黄泉路,路上好相伴。各位拿钱,多行方便。”
随着那话,她的手臂用力向天空一挥,似花瓣又似雪花的东西落了下来。
下轿子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回头看去,轿子后面长长的路上,竟然撒满了纸钱。而站在轿外的刘卓穿着紫红色带暗花的中式礼服,他身后根本不是我们的新房,而是一块墓碑,墓碑上贴着我们的合照,PS的黑白照上,我拿着一捧白花,刘卓穿着西装,我们表情阴郁僵硬。
那一刻吓坏了的我回头去看刘卓,虽然他平时脸色也有些苍白,却不像此刻那么瘆人。他挡在我面前,整个人突然变得很扁,有脑浆沿着帽子流下来。眼前是面无表情的刘卓,耳边则是母亲的号啕和父亲的抽泣,还有李姨轻念婚词的声。一切的一切,让沉浸在梦中的我骤然醒来。
是的,我早就死了。半年前的夏天,舍不得和曹可凡分开的我,在一个傍晚找到他家,把他迷晕关在厨房里,打开煤气,然后看着他变得苍白的脸,绝望地割开自己的血管。那时我想得很简单,他说过除非死才会和我重新开始,那我就陪他一起死,黄泉路上也有他相伴。可我没想到,就在最后一刻,男友会被赶来的妈妈救起,我却因为失血过多死在了落雨的夜里。
桃溪园,不是什么小区,而是墓园的名字。我死之后,父母把我葬在我早就买好,打算和男友葬在一起的墓地里,所以我以为我搬了家。而我第一次见刘卓觉得熟悉,是因为我曾在墓山上看到过他的墓碑。因为我死了,所以保安看不到我;因为我死了,所以我能看到被残杀的小女孩;因为我死了,所以母亲才会在寒衣节为我送来冬衣,所以饺子到嘴里都是凉的。而曹可凡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活着的他总能收到我发给他的短信和电话,惊吓过度的他以为我死得不甘心一直缠着他,所以才会那么愤怒地来踢我的墓碑。到最后,只有我的父母一直惦记我,爸爸因为接受不了现实,一直不敢来看我的墓。妈妈为了让我走出来,找了灵媒帮我说亲。这场我和刘卓的婚礼,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冥婚。死掉一年的我,嫁给了四年前为救女友死掉的刘卓。
07
明白一切之后,我看着站在我对面一身喜服的刘卓,问他:“你早就知道我已经死了,对吗?”
“四年前我跟你一样,以为自己没死。我女朋友虽然常来看我,我却不能和她说话。后来我才明白,我与她终是阴阳相隔。”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死掉的人以为自己没死都是心怀执念,那条路一定要自己走出来。”
没有再问,我们的骨灰被灵媒摆在一起,巨幅的结婚照被两个小纸人抱着。随着灵媒的声音,双方父母点亮纸人脚下的火盆,漆黑的墓地里,随着冲天的火光,纸人被烧开,露出空洞的内里,犹如在死后已经化为灰烬的我们。
那一刻,我看到母亲哭晕到父亲怀里,刘卓的父亲蹲在地上,一枚一枚地为我们烧元宝。明明是咫尺相对,我们却阴阳相隔。
漆黑的夜里,站在墓碑前的两家父母那样苍老,他们在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失去孩子。我为爱自杀,刘卓为救未婚妻而死,我们在失去生命的时候从没想过失去我们的他们会多痛苦。即便这样,他们仍没有怨恨不懂事的孩子。在他们心里,不管我们去了哪里,他们都不希望我们在远行的路上走得太孤独。
再睁眼,父母已经离开,我的世界又变成了漂亮阴冷的小区。夜幕里,邻居们也都从家里走了出来,他们有的形容枯槁,有的支离破碎,有的开膛破肚,有的匍匐在地上找着被撞飞的头,穿红裙子的小女孩依然在跳着格子。
步道尽头,穿着灰色制服的保安依旧拿着手电巡逻,穿过那些无形的身体走了过去。
我难得地笑了,问身边的刘卓:“为什么要娶我,你不是只爱自己的女朋友吗?你爱上我了?”
“林溪,爱与不爱又有什么重要,我们已经死了,用我们已经完结的人生,换他们一个安心,不好吗?”
是呀,换他们一个安心,这可能是自私的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了吧。
爱情是毒,亲情却是解药,一个是伤害,一个是救赎。如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这样执着于得不到的他,我会好好陪伴已经老去的父母,会老老实实地守着他们,像这一世他们为我护航伴我长大一样,在年华老去,人生终结时,送他们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