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魂钉

“少爷呢?”景氏一把抓住书童的胳膊。

“我……我也不知道。我跟着少爷和林公子走到这里,忽然升起一场大雾,少爷的身影就模糊了。他叫我跟着他走,我就跟着他走,迷迷糊糊的,好像就一直跟在少爷背后走着,是刚才突然背上一痛,我才……夫人,我……我这是怎么了?少爷哪儿去了?”书童又惊又骇又迷糊,焦急起来,眼看着便要哭了。

书童每说出一个字,景氏的心便沉下去一分,书童都说完了,她已经身子一晃,险些晕倒。

景氏在书童打转的地方仔仔细细勘察了很久,但并没有让她发现什么有用的痕迹。颓然回到府中,林秉阳已经离开。

思虑再三,景氏回到房中,屏退仆婢,严严实实关好了门窗,用帘布遮住天光,把自己一个人关了起来。

然后,景氏在卧房墙壁上打开了一个暗门,托出一只小小红匣,红匣打开,她取出一方锦帕,一面铜镜,三支短香,并取出一枚药丸含在了口中。

景氏把铜镜拿到桌上放下,又用锦帕罩住,然后将三支短香在铜镜前点燃,自己则站在桌前,在袅袅升起的香烟中瞑目祈祷。不多时,只见铜镜之上的锦帕渐渐隆起,竟然浮现出一个人脸的轮廓来。

“魂儿,想不到,我终还有用到你的一天。”景氏睁开眼睛,看着锦帕上那浮雕般的人脸,黯然含糊地说,“我问你,师兄可是真的还魂了吗?”

“是的。”锦帕上浮现出的人脸开声回答,声音听起来竟与景氏一般无二,“他被你埋在震阴之地,又以魂钉钉住,受尽虫侵蚁噬,故而产生了极大的怨气。又恰逢老门主与地妃夫人在那里斗法,受伤洒下鲜血,渗到了他骸骨之中,使他得到灌溉,还魂于骨,成了尸妖。”

景氏听得浑身一颤,默然不语。

她心中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未敢对如铮说出实情的往事。

想自己年轻之时,便叛逆要强,偷偷练习禁术,却走火入魔引得百虫噬魂,全凭师兄黎扬以他自己做饵,将自己体内的毒火蛊虫引出,才让自己留下一条命来。当时为了报答师兄,自己以身相许,并为表情坚不变,亲手在自己和师兄胸口绣下同心结。那时自己本真心想和师兄恩爱百年,后来却又被如铮之父钩住一片痴心,为了摆脱同心结的束缚,只得忍痛杀死师兄,并将其尸体埋在震阴之地,又取自身一魂为钉,钉住了尸首。

许多年来,随着年纪渐渐增长,再加上抚育如铮磨了性子,她其实早已经在后悔往事,暗暗自责。但本以为因为自己失了一魂,导致阴气过重,使得夫家早丧,已经是自己的报应,却不想多年之后,师兄的骸骨竟然有机会成为尸妖,又来报复自己。此时如铮已经落到师兄手中,生死未卜,景氏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心乱之中,无名火起,景氏陡然柳眉倒竖,对锦帕之下的人脸叱道:“他既成妖,你为何早不来报我?”

锦帕之下的人脸竟然浮现出惧怕的表情,嗫喏道:“我做魂钉已久,又久在震阴之地,没有你的召唤,我已经离不开那里了。”

景氏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叹息。挥挥手,锦帕之下的人脸渐渐收缩,终至不见。

眼看着“林秉阳”一张脸在怪笑中皮肉腐烂坠落,变成了昨夜幽魂,如铮骇得魂飞魄散。他强迫自己在极度惊骇之中镇定下来,吐气开声,猛然向“林秉阳”一拳击出。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林秉阳”身上,却听“噗”的一声,如铮的拳头竟然贯穿了“林秉阳”的身体!

湿滑黏腻的触感顿时裹住了如铮的胳膊,只见一团团烂肉虫子般蠕动着,竟然吸住了如铮的胳膊。黑色的“林秉阳”继续笑着,从手臂开始,渐渐用自己已经整个腐烂的身体裹住如铮,死死地把他抱在了怀里。

被一具腐尸烂肉抱住的感觉,没有体验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如铮惊骇至极,嘶声叫着,试图挣脱出来,但他根本挣脱不开,反倒更让腐烂的碎肉涂抹到了自己身上。

终于,如铮不敢动了,被腐烂的“林秉阳”抱着,他自己的身体竟然也开始变成了虚体,然后穿透地皮草根,陷到了地面三尺之下。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地上的东西,耳朵却可以听到一阵阵绕在原地的脚步声。“林秉阳”依旧紧紧地抱着他,使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林秉阳”腐烂到已经没了人形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脸上,滚落出来的眼球挤在他的眼窝边,一阵阵恶臭的腐败之气直冲他的鼻孔,终于让他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如铮渐渐又有了意识。他发现自己依旧抱在“林秉阳”的怀中,而“林秉阳”已经彻底腐烂成一具白骨森森的残尸。

一阵阵绝望猛烈袭来,但如铮咬着牙告诉自己,自己毕竟还没有死,毕竟还可以呼吸,那么自己就必定还有脱身出去的机会,而自己也必须出去,不为自己,也要为娘!

就凭着这样一股劲儿,如铮在白骨的怀抱里坚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地上隆隆传来一阵车马声,不多时声音近了,他听到马车停了下来,娘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了起来。

“少爷呢?”

“我……我也不知道。我跟着少爷和林公子走到这里,忽然升起一场大雾,少爷的身影就模糊了。他叫我跟着他走,我就跟着他走……”

听着上面的对话,如铮拼尽全力喊了出来:“娘,我就在你脚下,我就在这里!”

他叫喊的声音将自己的耳鼓都震得生疼,娘却似乎根本听不到。他听到娘的脚步来回走动,像在寻他,但少顷之后,娘却只是上了马车,在他继续的叫喊声中,福叔的声音吆喝着,马车调转,令人绝望地去远了。

“嘎嘎嘎……”马车声去远,死寂好久的“林秉阳的骸骨”忽然又笑了,难听的声音笑得讥诮而得意,骷髅颤动时,仿佛要咬到如铮的脸,将如铮所有的怒火都燃烧起来。

“你就是我娘那个师兄?你自私地爱慕我娘,得不到我娘便自损自命,现在却将自己的死怪在我娘身上,自私地来报复……你,你真是个可鄙的小人!”

骸骨被他骂得止住笑声,竟似愣了。如铮继续骂着喊着,骸骨忽然语气诧异地问:“你娘说,我是自尽的?”

“难道不是吗?”如铮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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