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世界

文/挡泥板

我选择了“地底世界”。

一阵天旋地转、飞沙走石后，我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目光所及，尽是漆黑。冷风嗖嗖地吹着，阴森森的，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四周安静极了。我试探着往各个方向走了几步，没摸到墙壁一类可以倚仗的东西，于是我蹲下来，地毯式地乱摸。

地表温度很低，似乎长满了湿滑黏腻的苔藓，还可以闻到腥冷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爬上心头。我摸索着站起身，发觉是个比人还高的、横面宽阔的东西。摸到正前方的时候，还有光滑材质制成的“镜面”。突然，“镜面”发出光来！

我没有心理准备，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晃得摔到在地，强忍着恐惧睁开眼，发现眼前之物像个大号梳妆台，镶有一面足以照出全身的镜子，镜子边沿雕满了毒蛇和恶魔，那些图腾非常逼真，好似随时都能复活，把你生吞活剥了。镜座周围是一簇簇红透了的曼殊沙华，花朵淌出汁液，宛若滴血的妖娆少女。

镜子放出冷蓝色的幽幽寒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木木地站了很久了。等等，明明是镜子，为什么里面空空如也？小说、电影里的恐怖情节席卷而来，在我脑海里一一炸开。虽然没有从镜子里钻出来的鬼怪，但镜子里也没有我，这是为什么？

正百思不得其解，镜子猛地怒目圆睁，还长出了鼻子和嘴！

就好像一个熟睡的人，非常厌恶入侵者打搅自己的好梦。俄而，镜子露出了邪魅的笑容，随着它的苏醒，毒蛇和恶魔也开始围绕着它的“脸盘”活动，毒蛇冲我嘶嘶地吐着信子，小鬼们挥舞刀叉，像在冲锋陷阵。

我惊愕得发不出一个最简单的音节。

突然，镜子的嘴一张一合，竟说起了人话！

那声音如金属摩擦一般，仿佛几个纯钢齿轮硬捏合在一起，随时都能把耳膜震碎。

“欢迎来到‘孽镜地狱’，我是这儿的主人，孽镜本尊。”

镜子见我被吓得跌坐在地、不敢搭茬，便径自讲述起来。按它的说法，人死后要到阴间接受审判，盘点一生后，据以决定发落何处。一旦有罪灵狡辩撒谎，就会被抛到孽镜地狱，观看各自生前作恶的铁证，龌龊、隐秘的坏事会被曝光，赤裸裸地重现在他们面前。

我稍微松了口气，毕竟没播出什么不良的片段，半晌，磕巴着挤出一句：“请问孽镜……不，不，孽镜大人……我已经死了吗？”

“能抵达此处的个体，不管是观看恶行的，还是检索回忆的，的确都已经死了。但是，你还没死。”孽镜顿了顿，毒蛇和恶魔停止活动，重新变作骇人雕刻。

“不过，我要提醒你，阴间极其险恶，很可能一不小心就真的命丧黄泉了。就算没发生意外，只是回去晚了，阳间的身体也会自动死亡。”

这时，台前出现了一盏发出萤绿色光芒的油灯，我哆嗦着捧起来，火焰是没有温度的。

“这油灯你随身带着，它熄灭时你要是还没回去，就代表你已经死了。幽冥世界主要分为三大区域：阴司、地狱、城市。阴司主管阳间众生死后的去向问题；地狱是罪灵们的服刑之地；城市大体分为两种，一种供鬼道平民居住，另一种供怨灵集聚。在油灯熄灭前，你可以自由出入不同区域，我还破例给你安排了不同身份作掩护，你要随机应变，尽快离开。”

孽镜说完，光芒熄灭了，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荧荧绿光摇曳着，周围不那么黑了，尽管灰蒙蒙的，依旧压抑，但已经可以看清东西。我身处旷野，抬头看见两根巨大的石柱，相隔几十米，在高处合力架起一道横梁，上面有四个篆体大字“幽冥世界”。

孽镜要求我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规定地点里，以规定身份，找到出口回去。

当然，我还要找到那句咒语。

叹了口气，我便踏入幽冥境地。只见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往一片巍峨庄严的古建筑群，这片区域，恐怕就是阴司的所在地。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变化，官服、官帽一应俱全，俨然是个古代小吏，估计是阴司的工作人员吧。

正不知所措，几个打扮相似的家伙迎面而来，好像在谈论着什么灵芝的事，见到我纷纷缄口，问我怎么才到，我只好推说去买油灯迷路了。其中一个再三提醒我，公堂上的所有对话都要逐一记录，我连连答应着。

原来分配给我的角色是法庭上的书记员啊。

阴司相当于法院，阴律是阴间的法律，证据是一生经历的记录簿。判官也就是法官，激烈的辩论由赏善、罚恶两司的记录员展开，有了争议要诉诸孽镜。整个审判过程，程序严谨，逻辑缜密。

虽然冥界的地名、建筑、衣着大多古风浓郁，但无论纯粹的文言、白话，或者半文半白的讲话方式，都能无障碍沟通。这是由于阴间罕有动荡，基本保持着初始原貌。相比之下，阳间早已物换星移，所以阴间的语言也要随之变化。

做记录看似简单，干起来却特别吃力。所有在场者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要记，经常写了这句忘那句，好不容易记下一句完整的，又对不上是谁说的。判官十分生气，厉声质问我这样的资质是怎么谋得差事的，我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他瞟了眼那盏莲花造型的紫铜油灯，毫不犹豫地给我换了份押解罪灵的工作。

实际上，押解罪灵是鬼差负责的。鬼差们个个相貌丑陋——青面蓝面的，龇嘴獠牙的，爪锋趾利的，兽首兽尾的……要没有思想准备，一下子见识这么多狰狞面孔，还真接受不了。

我的搭档是个绿脸长耳的怪物，身型健硕，足有两米多高。

我们结伴穿梭于阴司和地狱之间。

地狱位于大铁围山境内，其中大地狱有十八座，每座大地狱划分出五百个小地狱，每座小地狱还要细分出上千个专门地狱。阴律极其严苛，一些在阳间至多遭到谴责的行为，也会“小题大做”，打入地狱受刑。比如恶意造谣传谣、诋毁他人的会进入拔舌地狱；故意浪费粮食、糟蹋五谷的会进入舂臼地狱；由于个人原因自杀的会进入枉死地狱……

地狱在不断地扩建，除了承袭下来的传统地狱外，越来越多的现代地狱应运而生。比如五谷丰登地狱，可这看似丰饶的名字背后，隐藏的痛楚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