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
怀着巨大的愧疚，我走进了弟弟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我现在做什么他也不会关心。
于是我走到他的写字桌前，打开了他的抽屉。
除了堆满的漫画稿纸，我在抽屉深处搜寻到一本笔记本，那是弟弟小学时的作文簿。
我翻开了皱黄的封面，作文格上歪歪扭扭地挤满了稚气的文字。
弟弟，原谅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忽略了你，就让我好好地了解你的内心世界一次吧。
3.弟弟
哥哥只比我早出生七秒，我们是一对双胞胎，面向他，就像面向着镜子里的我。
为此爸爸还兴致勃勃地动手制作了一套魔术道具——两个大木柜。
小学一年级的儿童节联欢会上，爸爸特地将这两个大木柜搬到了升红旗用的大平台上，我们就是在那里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魔术秀。不得不说，爸爸对我们很好，虽然他在我们二年级时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没再回来过。
尽管演练了好多遍，但这是第一次在那么多人观看的情况下表演我们的“分身术”。可是我一点都不紧张，反而在这么多人的目光的簇拥下，变得异常兴奋。
穿着小码的黑色礼服，头上戴着能藏下一只兔子的大高帽，我洋洋得意地打开两个大木柜的门，展现它们内部的空空如也，
其实柜子里有一个旋转木板门，哥哥就藏在门后，所以从外面看起来木柜是空的。
接着我再优雅地关掉右边的木柜，走到左边的木柜里。
我向观众咧嘴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音响里开始播放经典的魔术表演配乐《The mass》。
“砰”的一声，我快速地关上柜门，门外也响起一阵雨点般的打鼓声。
这是妈妈在演播台设置的声效，哥哥一听到鼓声便得立即从右边的柜子里走出来。
这样，观众在台下看到的效果就是，我才刚在左边的柜子里关上柜门，相距很远的右边柜子就立刻蹦出了另一个我来。
这就是我们俩兄弟表演的“分身术”。
那时只有我们班知道我和哥哥是双胞胎，所以其他班级完完全全地被我们的魔术震惊了，鼓掌声和喝彩声此起彼伏。
我盘腿坐在黑漆漆的木柜里，感受着隔着木墙的各种惊叹，一想到哥哥在柜子外面风光无限地接受着各种赞美目光的洗礼，我的心里就觉得酸酸的。
真希望我也能站出去接受他们的掌声啊，下次我一定要和哥哥掉换角色，我要当最后从柜子里跳出来的神奇魔术家。
我要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我的身上。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真好。
也是最后一次这么觉得。
4.哥哥
作文簿里的第一篇题目是《最快乐的一件事》，让我欣喜的是，弟弟在里面记叙的是我和他一年级时在儿童联欢会上表演“分身术”的回忆。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和哥哥一起表演这个好玩的魔术。”
文章的结尾如此写道。
原来弟弟很乐于和我一起表演那个分身魔术。
可惜的是，我却恰恰相反。
在正式表演前，我和弟弟在后院的草地上演练了许多次。
就是在那时候，我发现自己极度惧怕独自待在一个封闭黑暗的空间里。
作为暗号的打鼓声未发出前，我都只能备受煎熬地困在木柜里，漆黑的视觉感犹如墨色的洪水淹没着我，让我几乎窒息。
焦虑灌满我全身，我总觉得自己会在下一秒死掉。
我很想告诉爸妈，待在木柜里让我非常痛苦。可是为了不让他们失望，我还是硬着头皮和弟弟表演了这次魔术。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患有“幽闭恐惧症”，即使要去十几楼的楼层，我都选择爬楼梯而不是坐电梯。
我一直避免被困在密封空间里，但是六年级的毕业典礼上，学校却希望我们再一次表演那个“分身魔术”。
弟弟看上去跃跃欲试，我却是惊恐万分。
但是在他们期望的目光下，我想拒绝的勇气再次跑得不见踪影，终究还是答应了。
而弟弟还提出了要和我交换位置，他希望扮演那个从木柜里跳出来的角色。
替换弟弟的表演角色，就意味着我必须一直待到木柜从舞台上撤下，搬到道具室里。
被困在木柜里的时间要多出太多太多。
我已经做出足够的牺牲了，于是鼓起勇气断然拒绝了。
没有料到的是，在表演的过程中木柜却出了事故。
当鼓声响起，我用力推开柜门，它却被卡住，完全不动。
早已焦虑万分的我，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味道，那是无尽的深渊。
恐惧流窜在我的血液里，煎熬着我的心脏，我想竭斯底里地呼喊救命，但是喉咙像被什么塞住了。
我宁愿死，也不要被困在这里。
真希望手上有把刀，可以了结我的生命，以及这种恐惧感。
我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昏迷了，醒来时已经在医院。
从那次事故后，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这种可怖的状况，我每天都会将一把蝴蝶刀用胶纸贴在我的小腿上。
那是我在爸爸抽屉里找到的刀子，与那把口风琴放在一起。如果意外被困在幽闭空间里，就算我不能用它凿开出口，至少也能结束自己的性命，只要能摆脱那种恐惧感就好。
说起来真讽刺，这次事故就像我日后的人生：大家都只看到我华丽出场那一刻的光鲜，却不了解此前我被困在黑暗里的潦倒绝望。
我合上作文簿，转身望着床上依旧面无表情的弟弟。
对不起，弟弟，我就这样毁了你最期待的魔术表演，真希望能补偿你。
我突然灵机一动，抱着一丝希望，开口道：“弟弟，你想不想和我表演魔术？分，身，术！”我害怕他没听清楚，故意拉长最后几个字。
一直封闭在自己世界的弟弟第一次像是听到了外部的声音，扭过头来看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