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
文/李绪枫
1.警察
做警察这么多年，日积月累的办案经验总会促使我总结出许多条看似没有因果关系的结论。
例如，家庭命案发生的高峰期是在节日期间。
端午节、中秋节、周年纪念日，还有各种节日。
我们总是接到各种报案电话，往返于每个家庭住宅。
为什么总是在节日才发生这种悲剧？
因为节日象征着美好。
妻子容忍了丈夫一辈子的酗酒问题，只期盼他在结婚十周年纪念日那天，能够扮演一个稍微像样得体的丈夫。但是当他如往日一般醉醺醺地趴倒在地板上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举起电视机旁的花瓶……
孩子忍受了妈妈一直以来的冷落，只希望在儿童节那天，她能够稍微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但是当她照旧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麻将台上时，他终究歇斯底里地举起了刀……
所有家庭矛盾的受害者都渴望在象征着美好的这一天，至少能见到对方勉强粉饰出来的太平，好欺骗自己，这一切的忍耐都是值得的。但是到最后，都发现即便是节日，也无法再隐藏起堆积已久的矛盾。
节日的美好折射出家庭的残酷。
忍耐终于在这一刻突破了极限，就像在独木上努力保持着平衡的自己，被别人轻轻地推了一把，急速坠落。
于是母亲节那天，当警署里接到电话报案，说萨莉亚别墅区的666号住宅里发出了惨叫声时，我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又有一个表面和睦的家庭破碎了。
报案人是送快递到666号别墅的快递员，他在下午送快递到该户人家，按门铃并无人应门，于是将耳朵贴向门壁，结果听到先是有吵架声，接着从屋里发出一声女子的惨叫，于是就报了警。
来到现场的我，发现该别墅的正门是用铁铸成的，没有钥匙的情况下非常难打开。于是我决定从院子那一侧的围墙攀爬进去。
抬头环顾四周，眼前的景象让我呆住。
草坪中央立着两个大木柜。
左边木柜的门打开着，里面盘腿坐着一个高中生少年。
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奇怪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我的目光停留在右边那个木柜上。
一个女人正在死死地抱住右边那个柜子，她背对着我，长发散落在木柜上，黄色连衣裙上有斑斑血迹。
我故作镇定地靠近那个女人，才吃惊地发现，她已经死去，是被木柜里伸出的刀刃杀死在了木柜门前，就像钉在墙角的晴天娃娃。
我隐约听到了啜泣声，望了左边柜子里的少年一眼，他依然保持着笑容，让我全身充满寒意。
哭泣声从哪里发出来的？
我循着声响将木柜门打开。
2.哥哥
我和妈妈从来没有想过弟弟会就这么疯掉。
我们一直以为弟弟只是失眠，只是很容易走神。
但某天早晨，毫无征兆的，弟弟脸上永远挂上了痴痴的笑容，无论我们对他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完全沉溺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心理医生诊断的结果是，弟弟精神崩溃导致人格封闭。
上网查了“精神崩溃”的定义，是指人的身心受到内部和外部的折磨与摧残而引发出不正常的心理状态。
我完全没法想明白，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弟弟身上呢？
从小到大，弟弟一直活得随性自由。
很早就意识到自己钟情漫画的弟弟，总是一放学就跑到家附近的书店翻阅漫画，即使在学校，他也会利用课间时间在草稿纸上描画漫画书里的各种漫画角色。
即使后来课业越来越繁重，弟弟依然沉浸在他的漫画世界里，虽然考试成绩从来不如意，但他的画工越来越出色，而妈妈似乎也并不责怪和强求他。
早早就幸运地接触到自己喜爱的事物，并且为之奋斗不受任何阻挠，弟弟拥有着我所羡慕的一切。
而如今他却被鉴定为“身心受到各种折磨和摧残”？
说起来，最后会被逼疯的应该是我而不是弟弟吧！
所有人从一开始就寄予巨大的期望在我身上，为了满足他们的期望，我压抑着自我，努力地迎合他们，扮演合他们心意的角色。
我是妈妈眼中的乖儿子。
我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我是亲朋好友都交口称赞想要拥有的乖儿子好学生。
一开始我总是能沉浸在铺天盖地的赞美声中，满意着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直到我发现他们赞赏的并非真实的我，所有的快乐都坍塌掉了。
当我参加了初中的班级篮球赛获得冠军后，班主任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可以的话，阿择你还是少打点篮球，手伤了可就不能参加期末考试咯！”
我开始玩口琴时，妈妈也只会说：“吹得不错哦！你的作业都做完了吗？期末很快就到了。”
只要我逾越了他们所期望我扮演的角色的边界，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警告我，让我后退。
可惜我没有勇气像弟弟那样摆出自己所热爱的生活姿势。
我害怕让他们的期望落空，于是我只得继续压抑地扮演我所不喜欢的角色。
每次妈妈很自豪地将我摆出来，亲朋好友很识相地对我一番称赞时，我不再露出欣喜的笑容，而是僵硬着脸沉默着。
他们所欣赏的根本不是真实的我，他们只欣赏他们欣赏的。
没有人会在意我真正的快乐，我以为我迟早会爆发，或者永久地封锁自己。
就像弟弟现在这个样子。
或许弟弟也像我一样有着难言之隐，又或许他面临的困境很明显，只是因为我和他许多年未曾真正沟通过，才会演化到如今的悲剧。
我一直将所有的精力倾注在学业上，不知不觉忽视了弟弟。只晓得他很喜欢看漫画，总想着有空时和他谈心，但真正抽出休闲的时间时，我却总是累得只想睡觉。
就这样持续了好多年，才会演化到如今对弟弟的悲剧一无所知的境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