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
有一位聚集着万丈光芒的哥哥,我注定只能瑟缩在他的阴影下。
不会有人留意到别人脚下的影子,我就是哥哥的默默无闻的影子。
我开始觉得自己的身躯在渐渐地变得稀薄,不需要多久,我会被所有人淡忘,每个人都不会在意我的存在。
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想法,于是我选择沉默。
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存在,于是我躲在角落。
一到黑夜,我的安全感便会荡然无存,就像丧尸世界的入夜一样。我很害怕第二天一大早,黑暗消散而去时,才发现自己早已化为乌有。
我开始无法入睡,睁着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到天亮。
在白天则会莫名其妙地睡着,直到脑袋裂痛才把我痛醒,却惊觉自己已经在学校里了。
妈妈开始带我去看各种心理医生,因为我放空的时间越来越长,对外界的呼唤完全失去反应。
医生们问我各种奇怪的问题,让我做各种奇怪的考卷,还喜欢用迷你手电筒照射我的瞳孔。
开了各种药给我,吃得我昏昏欲睡,总是在各种陌生的地方惊醒。
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不会再晃过神来。
6.妈妈
在大部分人的眼里,单亲家庭就意味着隐藏各种矛盾的问题家庭,里面成长出来的孩子也会被贴上“问题儿童”的标签。
那时候我很担忧两个还在读小学的孩子会在他们的有色眼镜下被孤立起来。
幸好阿择很争气。
凭借阿择在学校的优异表现,大家渐渐开始羡慕起我这个母亲来。
羡慕我有个这么懂事的孩子,能够省心地过日子。
但如今我却不知不觉地对他心生畏惧。
是的,我害怕这个模范乖儿子,这话说起来很可笑,我从不苛求别人能了解我的感受。
阿择很完美,完美得就像“那个人”。
我从小就和那个人读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同一所大学。
那时的他就像现在的阿择,风光无限,举止文雅,是一个人人崇拜不已的三好学生。
我也是带着这种强烈的倾慕之情和他做朋友做了许多年,最后大学毕业时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他。
那时候我以为嫁给一个如此出色的男人,随之而来的一定是一段完满幸福的婚姻。
却没有料到,那不是幸福的殿堂,而是扭曲的深渊。
“那个人”曾经告诉我,他高中时有一次月考发挥失常,只能屈居第二名,于是满腔愤懑无法发泄的他,去草丛里抓了好几只青蛙,然后将它们杀死,心情立刻舒畅无比。
那时未曾嗅到危险的我还若无其事地取笑他那意气用事的残忍。
从小到大完美的表现带给了他过多的赞誉,同时也挟带着那种不能犯错的精神压力,对自己的苛刻要求,逐渐扭曲了他的心智,极端的暴力成了他发泄压力仅余的途径。
从大学毕业后,面对接踵而来的工作上的各种挫折和失意,那个男人开始变得无所适从。
他开始退化成了兽。
当他的拳头打在我身上时,我甚至没法对他产生半点恨意,脑海里充斥的都是逃生的本能。
他发火的时候就像地狱里的狰狞恶魔。
我甚至不敢哭出来,害怕惊动了隔壁房间正在熟睡的孩子。
每天我都在察言观色,希望从他下班回家的表情上找到一丝线索,关于今晚是否会平安的线索。
我的精神在一点点地崩塌,我从一名妻子转化成了一名奴隶。
绝望笼罩在我身上,我无法接受自己下半辈子在这种瑟瑟缩缩的恐惧中度过。
于是在狂风呼啸的那个雨夜里,我将枕头死死地盖住熟睡中的他的脸。
雷鸣声掩盖住他生命里最后一声呜咽。
我将脸色发紫的他密密实实地包裹在黑色塑料袋里,然后放置在他亲手制作的魔术木柜里。
木柜里有一块旋转门板,可以将他的尸体藏匿在暗门中,就这样躲过了警察的搜寻,“那个男人”被认定为失踪。
但我还一直不敢将尸体取出来处理掉。
我总觉得警察就在暗处偷偷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等待着我露出破绽。
于是我将木柜搬到主卧室里,竖立在我的床前。
每天夜里我都这样盯着眼前岿然不动的木柜,不知不觉入睡。
木柜的内部被撞击着,他撞破柜门,颤颤悠悠地爬出来。
每天我都从这样可怖的噩梦中惊醒。
直到两个月后,我才在半夜,在月光的笼罩下,将他的尸体深埋在后院的草地下。
我比谁都了解,一个以完美形象示人的他背地里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巨大到甚至扭曲蚕食了他的美好本性。
我很惧怕,阿择是“那个人”的生命的另一种延伸。
随着阿择的长大,我逐渐无法克制这种恐惧的蔓延。
在阿择伏案念书时,当他的声音开始低沉得像那个男人时,当他的身体越来越壮实时,我总有种错觉,那个男人的疯狂在他的体内疯长着。
我害怕阿择总有一天也会爆发出来。
我开始讨好阿择。
我希望他记得,我是一个对他无比好的妈妈。
我会在亲朋好友面前毫不吝啬对他的赞美之词,我希望他明白我很以他为豪。
我会尽一切努力做他爱吃的菜,装修时选他喜欢的地砖颜色。
我害怕让他感到一丁点的失意。
“妈,我们准备好了,你快过来吧。”阿择在院子里叫唤我,让我从不堪的回忆里挣脱出来。
今天是母亲节,当阿择说他要和小森一起给我表演一个节目时,我还觉得不可置信,毕竟小森已经变得极度封闭,对外界漠不关心,又何谈表演节目呢?
但当我来到后院,看到小森的模样时,不得不大吃一惊。
一直以来面目表情的他如今穿着黑色的礼服,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
而阿择却不知所踪,我瞄了一眼,发现小森背后是两个大木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