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雕塑

这个时候门开了,进来个衣着整齐的中年男子。

他是谁?

他进来以后先朝我们点了点头,然后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发现我们还在盯着他看,“怎么,不认识了?哈哈……”

我和彭铃十分惊讶,这个英俊得近乎病态的男子是刚才那个像刚从坟墓里钻出来的死尸一般的胡家星?简直无法想象!

胡家星看到我和彭铃都愣了,就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说:“被我现在的样子吓坏了?”

应该是原来的样子吓坏我们了!我心里想。

就在这个时候,阿芳进来了,手里推着个简易餐车,上面放了不少的菜,还有瓶看起来很名贵的白葡萄酒。

“阿芳,你不留下来吃吗?”胡家星叫住正要出去的阿芳。

“不了,还要给夫人送饭呢!”阿芳仍旧一张不晓得摆给谁看的棺材脸,讲完就关门出去了。

夫人?难道是……我疑惑地想。

胡家星脸色突然黯淡下来,叹了口气说:“看来郑先生已经注意到了。不错,我妻子在我儿子死后就得了很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成天叫着儿子的乳名,看了很多医生也不见好。我也只得把她关在屋子里,哎……”胡家星低下了头。

整个房间的气氛在他的这番话后立刻沉重了许多。我们也不好再问什么,只是一味地埋头吃饭,桌子上的各种菜肴在我们的嘴里如同白蜡一般淡而无味。

草草吃过饭,我们对胡家星开始进行采访。从他的口中得知,胡家星出生在一个历史悠久的雕刻世家,他的祖先很多都是皇帝的御用工匠。所以他从自己的先人那里继承了优秀的艺术天赋和高超的雕刻技法,也成为一个世界著名的雕塑家。

当我们问他自己的作品为什么享誉世界的时候,他说:“其实雕塑和绘画是一样的。最重要的不是外表是否华丽,而是是否拥有了灵魂。有灵魂的作品才能引起人们的共鸣。”他看起来非常激动,那张好像水泥砌筑的脸上居然有些血色渗了出来。

能够看出来,胡家星对艺术是极其狂热的,甚至近乎疯狂。

“那您对某些报纸对您的诋毁怎么看呢。”

“有吗?对不起,我从来不看报纸的。我即使买报纸也是为了防止雕像沾上灰尘,我从来不看上面写了什么……”

我们的采访很顺利,不到两个小时就完成了所有的问题。不过,那种甜香味一直萦绕在我的鼻腔之中,我总有种想睡觉的感觉。

正当我们打算离开的时候,胡家星点燃一支烟,看了看窗户外面,平静地说:“只怕你们今天是没办法走了!”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池塘里的水也汩汩地冒着泡,溢了出来。暗色铺天盖地压了下来,远处的山脉以及一切光明都被这胶水般粘稠的幽暗吞没了。

“这可怎么办啊!后天节目就要播出了。”彭铃的话语中已经带了哭腔,这是她第一次外出采访,和她以后的前程密切相关。

“没办法,只有等待了。希望老天能帮我们一把!”我拍了拍她单薄而柔弱的肩膀,安慰道。

“两位不要着急,今天就请两位在这里住下吧。这样的天气,想回去是不可能的了。”胡家星热情地挽留我们。

“只能这样了,今天麻烦胡先生了。”我对胡家星的信任又增添了几分。

胡家星说:“反正两位没什么事情,我就带两位参观一下二楼上的作品。那些都是我近两年的得意之作。”他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我们跟随着胡家星来到楼梯旁,这里有个小房间,上面装着防盗门。令我们奇怪的是,这个防盗门是里外反装的!房间里面就成了门外!

胡家星把门上面的铁窗打开。我一看,里面有个女疯子正蹲在我们面前傻笑,她的头发乱得像个老鸹窝,地上的高级地毯和床上用品被撕成了碎片。她似乎看见了我,一下冲了过来,一边使劲摇着防盗门,一边隔着铁条凑在我面前叫:“三郎,你来了!你进来啊,让我好好看看你!哈哈……”

我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跌倒在楼梯间里。我不知道这个疯子看到我以后有这么大的反应。

胡家星赶紧把铁窗闭上,把我拉起来问:“郑先生,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的心脏在疯狂地跳着,身上冷汗淋漓。彭铃瞪大眼睛看着那疯女人,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这就是我妻子。我们走吧!”他领着我们继续往上走。

二楼只有一道西式的木制双面门,胡家星走到那门前停下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钥匙孔里“喀嚓”一响,门开了。

灯亮起的那一瞬间,一种强大的视觉刺激马上就通过瞳孔粗鲁地占领了我的大脑。我彻底被里面的东西征服了!

房间里面摆满了雕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站有坐,形态不一。但是我的眼前却都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我甚至还能听到那些石灰或者石头的胸腔里面有节奏的心脏跳动声。这根本不是雕塑,而是这个世界在定格后的剪影!

空气停止了流动,可我感觉浑身的血液却已凝固。

时间也仿佛停滞不前,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种美得几乎让人哭泣让人战栗让人恐惧的东西就是真正的艺术了吧?我脑中仅剩的几个清醒的细胞勉强拼凑成这么一句话。

“两位觉得怎么样?”胡家星回头望着我们,他正好在雕塑的阴影之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我现在知道胡先生为什么会把这房间锁起来了。”我很认真地说。

“噢,你说为什么?”胡家星露出个神秘的笑容。

“我看您是怕这些作品活了以后自己跑了吧!”我还给他个漂亮的回答。

“哈哈……郑先生这个玩笑真有意思。”胡家星也笑了起来,“对了,我觉得郑先生的面容很有特点,您有兴趣当我的模特吗?”

“有啊!我也正想看看那些有灵魂的雕塑是怎么在您的手中产生的……”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的声响打断了。

我扭头一瞥,发现阿芳正站在门外,她面前的地板上满是破碎的陶瓷茶具。她仿佛是被雷电击中一样,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成了一具有生命的雕像。

“阿芳,你怎么了?”胡家星不动声色地问。

她立刻神经质地回答说:“没,没什么,我刚才手不小心抖了一下。我再去给你们倒茶。”接着就急匆匆走了。

“阿芳好像不太欢迎我们啊?”彭铃问。

“你不必在意,她就是这个性格。她来我家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当时我也是看在妻子疯了需要人照顾的前提下才让她来给我当保姆的。”胡家星的语气里带有种冷漠,好像是在说别人家的狗死了一样。

参观结束后,我和彭铃各自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个很破烂的房间,天花板上和墙上糊着许多旧报纸,一张双人木床上空空如也,连个床单都没有。

我正要出去找人的时候,阿芳正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个大卷子,往床上一摊就是整套的床上用品。她帮我铺好后准备离开时,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就停住了脚步。

她回过头来,用那双有些泛红的眼睛注视了我足有一分钟,看得我心中直发毛。我正要问她为什么这么看我时,她却先张口了:“这里不欢迎你们,明天马上离开!”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躺在床上觉着好笑,主人热情挽留,一个保姆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了,呵,真是有趣。

夜深了,除了偶尔会听到胡家星的咳嗽声以外,万籁俱寂。连那个叫嚷的女疯子也闭住了嘴,整间房子安静的像个鬼宅。

说是客房,但因为长久没有人住,简陋得很。秋天午夜的寒冷从每一个毛孔钻入我的体内,进入我的血管,入骨三分。我即使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一样密不透风,可还是冻醒了。

我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茫然地环视四周,强烈的陌生感让我再也无法入眠。可能是这个房间比较偏僻的原因吧,原来充斥在宅子里的那种甜香味几乎已经闻不到了。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异常清醒,干脆起来找点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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