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沉寂许久的老夫人终于开口,“你的脚似乎大了点,没缠脚吗?”我不得不回转过身。“回老夫人的话,没有。”

“哦?”她的眉头锁成一个轻微的弧度,“既你入了薛家那就得遵循薛家规矩。你一会就去找李嫂,让她教你怎样缠足。”

“老夫人,这……”我面露难色。

“怎么?不愿意?刚才的训示新媳妇倒是忘得挺快。我说了,既然入了这个家门就得听我的。就按我说的做,下去吧。”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离开。那杯茶,她一口也未碰。

从李嫂那回来已过晌午。下人已把午饭准备好。回到房间里就看见一桌子的好菜:蛋羹、青丝百合、鱼香茄子煲、紫菜蛋花汤、佛跳墙,清炒西南花以及水晶蒸饺。环儿笑意盈盈地对我说这午饭也是子轩一手给我安排的,命令厨子不得怠慢。上午的阴霾和委屈一扫而光,心里如同阳光般暖融融的。

饭后环儿随我在薛府里闲逛。这薛府里建筑的用料和排列都十分考究。木料是上等的南国硬木,排列则是根据阴阳五行的风水规律,且可以最大限度地容纳阳光。花园里更是种满了花草树木,风信子、紫罗兰、百合、蔷薇、腊梅,茉莉以及松竹等。栽种看似随意,却给人一种错落的美感。同时,花园亦是采用借景与融景的手法,使得有限的空间立体起来,层次分明清晰,而且园外的山水也仿佛成了园中之景。这样的布置修造,看来也花费了不少心思。

在南园与大少奶奶不期而遇。她拉住我,我们落座下来聊起了家常。这女子有着从容的淡定,句句简洁,条理清晰,让人感觉十分舒服。于是零碎地聊着,也就聊开了。

从她口中我得知原来薛家的父辈已经空断,家中男子只有子轩一人,老夫人对子轩很是器重。而且,我还知道了,在我之前,子轩还娶过两房太太,但都突然暴毙。“妹妹,你可是好福气呀。想当初相公要迎娶那两个妹妹过门,老夫人开始死活不答应,都是相公他最后以死相逼才勉强答应。可此次你嫁进来,老夫人竟一句为难的话都未说。”看着她,我越发疑惑起来。老夫人看我的眼神,总是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暗流。

“对了,妹妹。”大少奶奶的语气忽然压低,“晚上最好不要到处闲逛。”

“为什么?”

“近日薛府里不太平,有人见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

“是呀。所以我劝妹妹晚上最好不要到处乱走,歇息时也一定要将门窗锁好。”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这话,我将信将疑。“那姐姐,当初你嫁进门来时老夫人给的训示可复杂繁多?”

“这我倒记不太清了。我记得当时没站多久就出来了,好像并不繁多。”

“站着?”

“是呀,怎么了?”

“没、没有。”这就奇怪了,为何惟独要我跪着听训,而且仿佛许多训条都是特意为我而加上去的。老夫人,此番做法,有何深意。

冷月无声

一觉醒转过来已越三更,身边空空如也。风不知何时将门吹开,清冷的月辉带着深夜的寒意款款落洒,照亮了屋子。我起身到窗前欲将其关好。忽然,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我感觉到冰冷空气不自然地流动。我的心,骤然紧了紧。我将头探了出去,却只看见灯火暗黄的走廊和漆黑的庭院,全无人的踪影。或许,是我多心了吧。忽然,那黑影再度闪现,消失在了转角处。

我披上外衣出了房门,朝影子的方向走了过去。那黑影在我前方忽隐忽现,小心翼翼,仿佛是要将我引至某地。当到达子轩的书房外,黑影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中。我顾望四周,只有书房里有淡淡的光照了出来。这么晚,难道子轩仍在里面?

一阵轻微的呢喃从房里飘了出来,带着隐忍的悲戚。我推门的手在半空中停止。这缥缈的声音若有似无,间断地没入我的耳朵,让我心底顿生寒意一片。我想起了大少奶奶的话,腿也开始微微地颤抖。我转身跑起来,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弄出了声响。而与此同时,那诡异的声响也戛然而止。书房的光忽然灭了,门,慢慢地、慢慢地开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了门后。

月光森然,眼前一黑,我就不省人事。

醒来时一夜已经过去,而我正躺在房间的床上。环儿见我醒来,端着莲子粥到了床前。“少奶奶,趁热把这莲子粥喝了吧,是少爷亲自熬的。”

“又是莲子粥?少爷人呢?”

“少爷已经出门了。他还亲自为您写了药方。药正在熬,一会就给您端来。”

“药?”我更加迷惑。

“是呀。少爷说少奶奶您受了惊吓而且染了风寒,所以开了副药给您。昨晚半夜醒来我发现您没在房间,刚出门就看见少爷抱着您。”

“那少爷可说了什么?”

“没有。”环儿摇了摇头,“少爷什么也没说。”我的头微疼,昏迷前的记忆也十分模糊,但一想想,还是觉得冷意遍起。

我一病就是一个月。子轩生意繁忙,总得到夜深人静时才能见他一面。他似乎很疲惫,总是进门就睡。大少奶奶也来探望过两三次,每次总给我带来些好吃的小吃和水果,陪我拉拉家常,怕我寂寞。她还吩咐下人将我照顾细致,不得有半点差错。她待我,宛如亲姐姐一般。

但令我担忧的是,怪异的事情并未间断。我总能在夜里听见低沉的呜咽声,门窗也常莫名其妙地被打开,而且有时我会看见窗外有个影子伫立着,纹丝不动。从外形看来,定是女子,披头散发。而当我推开窗,却是空无一人。我将这些怪异之事告诉子轩,他只是淡然一笑,让我别胡思乱想。我怕他烦,也只好忍着。同时,我发现那早饭与午饭的样式从未变过,药也不曾有一日断过。我问环儿为何如此,她只说是少爷吩咐。我问子轩,他还是淡然一笑:“这样不是很好吗?你身子虚,需要补。”补也无须这般呀?子轩的行径,有些奇怪。

一个月病好后,老夫人将我叫到了她房里。“听说你这些日子病了,可好了些?”

“谢老夫人关心,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嗯,这就好。那我吩咐你的事可有做好。”

“老夫人是指?”

“看来你的记性真的不好。我吩咐你缠足,可有去做?”

“这……”我不自觉地将脚往里缩了缩。“老夫人,我给忘了,还望老夫人原谅。”

“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你记性不好,那我就让你长长记性。李嫂,去帮帮四少奶奶。”李嫂手里拿着厚厚的白色麻布,面目狰狞,朝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四少奶奶,得罪了。”剧烈的疼痛让我昏死了过去。

一些隐埋

时过境迁,转眼已是十载辗转成泥。彼时我还是一个黄毛丫头,彼时我还有着慈爱的父母。我依旧记得,在颜家大院里,母亲每日站立着,抬头仰望。天空蓝透,偶尔会有玄色的鸟向南而行,留下一阵暗哑的鸣叫。我落座在母亲的怀里,看着她光鲜亮丽的脸。我听人说这样的脸不应人间女子所有,偏母亲得上天眷顾。我无法辨知这脸的一顾倾城,却看见有悲伤的暗流在涌动。我问母亲为何这般,她只是摸摸我的头,神色依旧是苦涩的。回转过头,却看见父亲站在回廊里朝这边凝望,眼神迷离。曾听父亲说母亲并不该属于他,而母亲说她不属于任何人。

那一道圣旨来得突然,惊若天雷。龙颜大怒,我们被软禁起来。冬天是干燥的,一把火将颜府烧个精光。失去知觉前,我依稀看见母亲温暖如昨的笑容和那一点胜雪的梅。尔后,我隐姓埋名,成风尘女子。

环儿的喊叫打断我的思绪。她跑到我跟前,上气难接下气。“四少奶奶!四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

“好了,环儿!说过多少次不要慌慌张张,不成体统!这次又是什么事?”她忽然神秘地凑到我耳前:“方才我经过老夫人房间,听见老夫人与大少奶奶的对话。我听见大少奶奶在老夫人跟前说您的不是。”我蹙了蹙眉:“那你可听清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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