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光影涂鸦

年华美好,儿女情长,人生本是一出戏,姹紫嫣红为哪般?

江南的雨

这江南的雨也如这温软之地,下得缠绵悱恻,犹豫踟躇。细细望过去,薛家大院也在这氤氲的水气中变得模糊缥缈起来。蓦然回望,这小女子模样般的雨我已见了六次。呵,自嫁进这深深庭院以来,六个年头竟于无声中翩然翻过。身上已不复当年的锦绣奢华,只能在这逼仄的阴暗小屋里惶惶度日,等待下一个罪名的扣压。看着外面再熟悉不过的建筑草木,灰寂的心竟然激荡起一丝惆怅的涟漪。一生,终究是被捆缚,被算计了。

“四少奶奶!四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丫鬟小环破门而入,面色苍白,尖细的声音生硬地逼入耳里。她与我一同入薛家,六年时华已经将她雕刻得婷婷袅娜,摇曳生姿。这六年来她将我照顾得细致入微,无不妥帖。如今我唯一放不下的,便是眼前这丫头。见她这般神色慌张凌乱,我想结果怕是出来了。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环儿,如此慌乱成何体统,怕又要落人口实。你这样子,怎可叫我走得放心。”说到这里,忽然哽咽了。而她,眼眶也骤然红了一圈。

“少奶奶,您这是、您这是何苦呀?”说着说着环儿便泣不成声了。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我看了心生几分凄楚。

“环儿,即使这次我逃过,往后那些人怕又会生出更多荒唐的戏码来,倒不如就此了结,干脆利落,对谁都好。只是你,我放心不下呀。若我真的去了,你就拿着这卖身契离开这里吧,找个良人嫁了,也算遂了我一个愿。这麝香已跟随我多年,是我娘留给我的。现在我将它予你,算是我一点心意吧。”我将环儿的卖身契和香囊塞到了她怀里。

“少奶奶。环儿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您。您再去求求少爷吧,他那么疼您,一定会救您的。”

“傻环儿,若少爷要救我他早就救了。少爷也定有自己的打算。好了,环儿,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说着我就将她推出了房门。眼泪,终究还是跌落出来。他,终于还是没有救我。原来,一切都是真的。梦,残忍地醒转了。

外面的雨下得更加氤氲迷朦,原本还隐约的一切最终被湮没吞噬了。我归整好衣衫,坐在梳妆台前开始着起与他初遇时的淡烟妆。妆毕,门外响起了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该来的,终究还是到来了。

辗转终成眷属

我嫁进薛府那日,雨从清早到黄昏,下得缠绵不休。跨过火盆,拜过天地,进入洞房,我与子轩的婚礼就草草结束了。我没有委屈,像我这样一个烟花女子能嫁入富可敌国的薛家,已是莫大幸运。而且,能侍奉子轩左右,毕生我便再无奢求了。

子轩曾经还担心老夫人不会认同我。可当他提出来时,老夫人并未拦阻,轻易就颔首了,只是说婚礼不比正娶,一切从简。这让我和他都欣喜若狂,对于这样的要求自然应允。与此同时,薛家大少奶奶也未加以拦阻,反倒是为我与子轩的婚礼忙前忙后。她对我说:“妹妹,委屈你了。若不是老夫人有吩咐,这婚礼必是要办得隆重些。”我对这豁达的女人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按照薛家规矩,进门的新媳妇必须向老夫人和丈夫的正妻奉茶,以表恭顺,这无可厚非。在向她们二位奉茶时,我偷偷地察言观色了一番。老夫人一脸庄严肃穆,俨然当家人的面孔。她的眼深邃如渊,丝毫不见波澜。这样的女人,让人永远无法猜透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与情绪。而大少奶奶,言笑晏晏,举止得体。我对她的好感,又平添几分。

坐在红光映照的房间里,双手抚摩着丝滑精致的龙凤被,等着子轩到来。那段时光那段记忆毫无预兆地翻涌上来。

每个女子落入青楼必有自己的辛酸往事。我家庭败落,落魄至极,无家可归无物可食,最终流落到了烟花之地,只求能有容身之所。我因精通琴棋书画,面容娇好,且与老鸨无任何债务关系,所以我只卖艺不卖身。每日我做的,便是在楼上或抚琴一把或引吭一曲。若我兴致来了,便会登上戏台演一段《红颜》或者《贵妃醉酒》。我与薛子轩,便是因《红颜》这一出戏不期而遇。那惊鸿一瞥,便是我与他的千山暮雪,万里层云。我从不曾流连那些男人猥亵的目光,要的只是一种自在。但那一次,我开始对他眼波流转。

从老鸨兴高采烈的话语中,我知道他是当朝首富薛仁贵之子。近日薛仁贵病逝,这当家的自然就是薛子轩了。而且这薛子轩早在其父亲死之前就已经在商界风升水起,名声聒噪。如今独揽薛家大权,前途也必定不可限量。我说,妈妈说这么多做甚,与我有何关系?心里却始终无法忘记那清冷的目光和疏离的眉眼。那如风般俊朗的眼角眉梢,就这样刻入我的眼。

那日之后,薛子轩则常常出现在宾客席间。他不喝酒,只要上一盏清茶,安静地看我的戏。而只要他来,我也必定会唱上一曲或演上一段。我们之间的默契是无语的,谁都没多跨出半步。这样若即若离的距离,反倒让人觉得干净,舒服。唱至高潮跌宕,别的客人都拍手叫好。惟独他,云淡风轻的笑,喝完杯中余茶,留下阔绰银两,转身离去。他不似纨绔子弟只懂寻欢作乐,来此,只喝一盏茶,看一出戏。我不想靠近他,或许在他眼中我只是戏子,对了胃口便多多捧场。但若要作戏,只怕会脏了一身泥。他是一个聪明的男子,懂得分寸,懂得未雨绸缪。

但某一日,我与他,忽然间峰回路转。

满月楼的花魁气势汹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狐狸精,屋里摔的摔,砸的砸。听着她的漫骂,我齿间酸意繁衍。最后,她竟然一把扑上来意欲掴我。薛子轩忽然现身。颓势忽然扭转。

他说:“我的女人,你们也敢妄动。”我笑意清浅,顾盼嫣然。一切,皆开始不同。

而事隔很久之后我才知晓这出戏乃他一手安排。我对他的欺骗并无责怨,一个男子肯为我精心至此,我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于是,一年之后我随他离开断风楼回到江南。

薛子轩说这财权虽掌控在他手里,但真正的当家是他奶奶。他父亲病逝后他母亲也随着去了,于是家中长者就只剩他奶奶一人,于是这当家之位自然由他奶奶坐定。他带我回府求他奶奶让我入门。他奶奶瞥我一眼,转身进了房门,不留只字片语。我以为没有希望,但子轩却给我带来了他奶奶允诺的好消息。我想,我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但我也有些疑惑,我一戏子进这薛家大门未免太过容易?

思绪被门开的声音给打断,子轩一身酒气的走了进来。我过去扶他,却听见他一声好似呢喃的浅唤,想必他真是醉了。我姓颜名落,他清醒时喜欢叫我颜颜,在醉意酣畅时才叫我落落。曾经暗自计较过这两称谓谁更亲昵,到后来也就一笑置之。不过名讳,何必计较。

这一夜我睡得很安稳。我与子轩,终于可以安心地相拥而眠。

一日难熬

翌日天光还未亮我就起了床。听说薛老夫人喜喝茉莉花茶,于是我携环儿采集晨露和茉莉花瓣加上蜂蜜煮茶。耗费一个半时辰,一杯清香四溢的茉莉花茶终于煮成,这时天光几近大亮。子轩出门打理生意,临行前吩咐下人给我熬了一碗莲子粥,让我一定喝掉。这样的细枝末节令我感动。

喝完莲子羹我就带着煮好的茉莉花茶到老夫人的厢房给她请安。此乃薛家规矩,新媳妇进门的翌日清晨须到老夫人那里请安听训。老夫人依旧是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目光只是淡淡地扫过我和那杯茶,没有即刻喝也没有说话。我跪在地上不敢妄动丝毫,这老太太身上散发的魄力让我心底发寒。

过了许久,老夫人给她身边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人便手持一卷雪白的纸站到了我面前。“现在,我代老夫人宣布训示。”微微抬头,是一张沟壑纵横的脸,让人生厌。想必这应是老夫人从她的娘家带过来的人吧。

“第一,谨遵薛家祖训及家规。第二,恪守妇道。第三,不许随便外出。即便要,也得向老夫人请示,且出门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时辰,不能超过方圆三里。第四,任何决定孙媳妇只能服从,不得有任何异议。第五,不能抛头露面,不得随意接待来客……念这训示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我腿早已没了感觉。训示总算是完了,我如获大赦,告安便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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