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狐未离

长兄如父

大哥回来了。

清晨在正厅向爹和大娘请完安,我就退了出来。刚一出门,就撞到一个人的胸口。抬头,逆着晨光,看见一张挂满宠溺微笑的脸。我惊叫出来:“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听说你回来了,所以一押完镖,我就赶了回来。见你安然无恙,我算是放心了。”大哥对我,总是一副笑意满满的样子。这个家,除去爹,就数他最疼我最爱我。

自小大娘就不喜欢我。她看我的眼神如冬雪,冷冰冰的。下人为了讨她欢心,变着花样来整我。只有刘管家,对我好。

大哥,二姐都是大娘所生。二姐从小便众星捧月,聚万千宠爱于一身。惟独爹,疼我更甚疼她。于是她总是对我怀恨在心。于人前,她老是妹妹长妹妹短。于人后,却是对我拳脚相向,谩骂有加。她喜欢骂我狐狸精,赔钱货。我,只能逆来顺受。而她,越发无度。

而那日,她打我被大哥无意给撞见了。大哥二话未说,走过来对她扬手便是一耳光。她先是蒙了,旋即大哭大闹起来。喊着“娘啊娘啊”将大娘给引了来。大娘看见二姐脸上鲜明的掌印,脸都气绿了。她对着我大吼:“你给我滚到暗房里面壁思过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我蹲在地上瑟缩发抖,而大哥却若无其事地将我扶起来,轻柔地拍去我身上沾染的灰尘。他将我的手放进他宽厚的掌心里,一阵温暖蔓延全身。

“要错也是二妹错了。是她先动手的。而扇耳光的,是我。所以要关暗房,应是我们俩。”他说得慢条斯理,却字字强硬。大娘“哼”一声,拂袖而去。

“来,哥哥带你出去放风筝。”大哥对着我,温柔地说。忽然,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原本灰白的生活,忽然生出斑斓的光彩。那天,我笑得很开心。

“丫头,想什么呢?”大哥的话忽然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抬头,看见他探究的眼神。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过去。”

“哦,都到这年纪了啊。看来得好好给你找个婆家了。”

“哎呀,哥,不要笑话我。倒是哥你一把年纪了还没娶妻,这才要把爹给急死了。为苏家延续香火的重任,可全在你一个人身上。你可要加油啊。”

“你这鬼丫头,倒捉弄起我来了。”忽然,我们两个大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光,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笑。转眼过去,飘落的樱花在平静水面激起层层涟漪。微风多,暗香涌。春天,已由盛而衰。

“哥,等哪天去放风筝吧。”

“好。”

“对了,丫头。这一年,你去了哪里?”

“哥,你别问了。我已经忘记了。”

哥似乎欲言又止。

山林迷雾

一年前。

爹是镖师,整日走南闯北,让我好生羡慕,于是央着爹带我出去。经不住我求,爹答应了。

一路上,我兴奋雀跃。爹看着我亦是笑意盎然。他说:“珊儿,这下开心了吧。”满是宠溺。我使劲地点点头,慌忙地打探着家以外的风景。广袤深邃的天。清澈湍急的溪。绚烂多彩的花。清新怡人的风。眼花缭乱,让我应接不暇。

爹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所以基本无人敢来劫镖,但偏偏有些山贼不开眼。在途经一个茂密的树林时,一群埋伏好的山贼窜了出来。一场恶斗,在所难免。我亦拔出剑与山贼厮杀开来。爹出于保护我,自小教我习武。

打斗正激烈,忽然降下浓重的雾气。周遭模糊缥缈起来。待雾气渐渐散去,哪还有他人的身影。顾望四周,却是一派陌生的光景。蓊郁葱绿的竹,错落有致地站列着。有淙淙的水声隐约地没入双耳,带着欢快的节奏。有一条曲折的小径蜿蜒而行,通向竹林的幽深之处。我看着,竟一时间失了神。

忽然,有一道白影闪过。我只感觉手臂一热,火辣的疼霎时流窜全身,撕心裂肺。接着头一阵顿痛,眼前一黑,我就不省人事了。隐约地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次苏醒。

朦胧中,有人在叫:“姑娘。姑娘。”吃力地睁开眼,一双俊逸的眉眼靠得很近。这是一个木质小屋,一个女子近在眼前。

“姑娘,这是哪里?”

“苏姑娘,你可看清,我是公子而非姑娘。”眼前的人笑意盈盈,一把折扇把玩于纤细的手指之间。翻来转去,优雅娴熟。我完全清醒了,真的是一个男子正在俯身看着我。我忽然感觉到耳根一阵发热。

“苏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苏姑娘,他怎能知晓我的姓氏?眼前这人,是谁?

他笑意婉转的模样,让我忽然躁动不安起来。

总觉得这是一场华丽的梦,而我却沉溺其中不愿醒转。那个清秀如女子的男子始终不肯告诉我他的名讳,于是我只能称呼他一声公子。他说,名字不过是浮华之梦。若风,过了便无痕。忽然,他的眼里风起云涌,纠葛无数。

“对不起。”呢喃若孩子。我竟伸出手轻轻拍打。他忽然地悲伤,淹没了我的疑惑。

而隔天,他竟然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嬉皮笑脸,十足纨绔子弟的样子。我在疑心,昨日只是一场虚幻的梦。但我感觉到,这人的玩世不恭只是一种虚浮的表面,他的内里有种别人无法企及的威严之感,似温柔武器,杀人于无形。王者,似乎便应是他这般。

他来只是给我带来食物与日常的用品,稍作停留就离开。他偶尔会说话,但也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我讨厌那些轻薄的男子,却喜欢上了眼前这男子带着些许轻佻的调子。

我问他这是哪里?他答一个清净的地方。

我说我不喜欢太过冷清的地方,我想回家。而他只答姑娘不必着急,等时间到了,我自会让姑娘回家。我说那你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他说这就不必了,你叫我“公子”就可以。

“那我偏要叫你名字呢?”

“那就只有委屈姑娘了。”话已至此,我只好作罢。而他继续说:“姑娘就安心待着吧。我绝不亏待。吃穿用度,一定伺候周全妥帖。日后还有要事相告。那我先告退了。”他甩开折扇,笑着走远。他飘然的白色身影渐渐地消匿在了竹影之间,只留下清脆的笑声在我耳旁流连。

这人,城府颇深。他方才的眼神,深邃得散发阵阵的寒气。事情奇诡,我无法想透。

日子就这样如蝴蝶般于指间翩然而飞,悄无声息。那人总是在清晨或傍晚到来,停留一会儿又离开。我发问,而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巧妙地回避了。久了,我也就不再问。我们之间,只剩下沉默。

一年便在无声的对峙中翻过了。离开的日子款款而来。

“苏姑娘,在你离开前,我有些事须同姑娘商量。”

“好。公子请讲。”此时有轻微的风路过。

“沙沙”、“沙沙”。

伤之消陨

大哥死了。死得离奇古怪,悄然无声。清晨他被下人发现躺在书房里,表情静谧安详,如同熟睡一般。仆人多声叫喊,他也没有反应。下人走近一触摸,才发现他早已没了呼吸。大哥,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了,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我忽然想到那个黑影。凶手,难道是他?手,冰凉。

刘管家迎面而来。他看见我,竟然假装不经意地朝另一条路走去。自那晚之后,刘管家就没再和我说句话,看我时的神情亦是闪烁藏掩,仿佛怀揣着什么事情。难道,这一切皆是刘管家?不可能,刘管家最疼的,便是我和大哥。可是,他奇怪的行径,又将作何解释呢?忽然头疼欲裂。一切太过扑朔迷离。

大哥出殡时天又下起了绵密的雨。在飘忽的雨中,周围变得苍茫迷蒙,雾气腾腾。路也开始泥泞不堪起来。人们在湿滑的路上艰难地前行着。浑浊的水,湿透了鞋子和裤角。

送葬的队伍是沉闷的,而伤感凄凉的情绪却在无声地蔓延着。爹所剩无多的青丝一夜之间全被伤痛染成了灰白,又有几道皱纹爬上了他的脸。白发人送黑发人,让爹忽然入了迟暮,毫无前奏。

心,又忽然疼痛起来。大哥走了,爹一夜苍老,世界摇摇欲坠。这是报应,还是警告?对于要行之事,我忽然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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