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质兔子

文/鹤饲山

樱园的交易(1)

下了晚自习,陈拓来到图书馆,苏雪蕊正在台阶前的阴影里等着他。

“你约我出来,有事吗?”苏雪蕊问道。

“我和施洁在樱园有事宣布,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应该出席啊。”陈拓的嘴角抽搐起来,不自觉,竟扭曲成一丝诡异的笑容。

苏雪蕊迟疑一下,转身朝樱园走去,陈拓紧走几步跟上。

樱园是学生们休闲健身的地方,在桐城财经学院东南角,因为几株樱花树得名。两周前,学校在樱园安装了几个新式健身器具,那里成了学生们聚会的好地方。不过今夜天气不好,路上没有遇到学生。

陈拓盯着苏雪蕊的背影,苏雪蕊走得很快,马尾辫甩动着。不远处的路灯弥漫着枯黄的光晕,透过树叶缝隙,洒在苏雪蕊的肩膀,投下一抹跳动的影子。

陈拓仰脸看看天空,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没有风,也没有虫鸣,四周沉闷寂静。

“陈拓,你走快一点。”苏雪蕊忽然回头说。

陈拓似乎受到了惊吓,神态显得很不安。

“你怎么了?”苏雪蕊停下脚步,盯着陈拓。陈拓的脸遮在树影里,若隐若现,亮晶晶的目光闪烁不定。

“我……我没事。”陈拓深吸一口气。他的目光越过苏雪蕊的肩膀,已经看到樱园模糊的轮廓。再走五分钟就到了。最后五分钟。

苏雪蕊看了看四周,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重新打量陈拓。她了解面前这个瘦瘦的男生,他们在高中时就是同学,大学两年来也保持着良好的友谊。陈拓性格比较内向,甚至有种阴沉的意味,他和那些坏男生不一样,他从来不与人发生冲突。

学校有很多女生痴迷于陈拓的摄影技术,三个月前,陈拓在学校举办了个人摄影展,学校领导也出席了,评价很高。

“你好像生病了。”苏雪蕊说。

陈拓笑起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像病人吗?”他走近几步,距离苏雪蕊三步远,低声说,“其实,我和施洁有点小问题,我想请你劝劝她。”

苏雪蕊舒了口气:“就这事啊,干吗去樱园说?我明天找她就行了。”

“情况紧急,”陈拓显得很烦躁。“而且,不能让别人知道。”

“施洁要跟你分手?”苏雪蕊盯着陈拓。

陈拓含糊地咕哝一句,不知说了什么。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

远远的,声音从樱园飘出来,像一阵歌声。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闪现,肿胀的脸孔浮在云层边缘,将一抹黏稠的青灰色光晕投在苏雪蕊脚边。苏雪蕊扫了陈拓一眼,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陈拓的嘴角似乎有一丝笑容。骷髅般麻木的笑意。

“陈拓,我想回去。”苏雪蕊颤声说。

“帮帮忙,雪蕊,”陈拓竟然哽咽起来。“过了今晚就来不及了,真的,算我求求你了。”

陈拓推了苏雪蕊一下,苏雪蕊踉跄着往前走。

细碎的声音仍在凄冷的月光里飘荡。

樱园的交易(2)

一个女孩坐在一副“蹬力训练器”上,两只脚踩着身前的圆管,微微蜷曲的双腿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陈拓停下脚步,忽然感觉地面变得很软,仿佛铺着厚厚的地毯。不知从哪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流水声,和女孩的歌声交织在一起——不,那不是歌声,那是一阵哭泣。

哭泣声若隐若现,萦绕在樱园上空。

“陈拓,你……”苏雪蕊惊讶地回过头,盯着陈拓。

“对不起,雪蕊,我也是迫不得已。”陈拓咕哝着。

苏雪蕊又看了看那女孩,她穿着果绿色雪纺长裙,幽暗的光泽,很漂亮,却没有活力。女孩蜷在训练器上,一动不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仿佛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

“我要回去!”苏雪蕊低喊。

“来不及了。”陈拓慢慢抬起脸,盯住苏雪蕊,目光里含着一丝冷酷的笑意。

“你骗我!”苏雪蕊呜咽一声。

“很快就能解脱了。”陈拓淡漠地说,“不会很痛苦的。”

“你说什么?”苏雪蕊惊恐万状。

“每个人都有一个使命。”陈拓轻声细语地说,“雪蕊,你的使命,今夜完成。”

苏雪蕊猛地往前冲去,想要撞倒陈拓,就在她的手掌即将触及陈拓的面颊时,她突然僵住了。那只手距离陈拓的脸只有七八公分,陈拓看着苏雪蕊的掌心,凌乱的掌纹纵横交错,原本洁白的皮肤出现了红色的斑疹,仿佛小虫子正用细小的牙齿啃咬着。

苏雪蕊拼命张开嘴,想要喊出来,但陈拓听不到她的声音。她的脸异常扭曲,像个橡皮人正被揉皱。

陈拓后退几步,跌坐在一块石头上。恍惚间,他看到苏雪蕊飘了起来,好像空中有无数水流正从她的身体里穿过。

苏雪蕊在空中溺死了。她睁着眼睛,眼窝里飘浮着蓝蓝的水气,她的面颊变得肿胀,好像一瞬间注射了腐烂的病菌。

在陈拓的左前方,约七八米的地方,有台悬空转轮,一根铁杠上有两个轮圈,就像汽车方向盘。陈拓镇静下来之后,发现苏雪蕊已经挂在了悬空转轮上,双脚没有着地,两条胳膊粘在轮圈上,身子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如同一只皮影。

陈拓猛地想起什么,将目光移向那绿裙女孩。

“程素素,晚上好。”陈拓沙哑地说。

那女孩仍然蜷曲在蹬力器上,两只脚搭着身前的圆管。

听到陈拓的声音,女孩微微侧过脸,脖子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颈上的青筋一点一点弹跳着,却没有一丝活力。

陈拓不敢看女孩的脸,目光掠过那条果绿色雪纺长裙,最后停留在女孩的双脚上。陈拓的后颈窝仿佛被一把冰锥狠狠扎了一下。女孩没有穿鞋,双脚只有婴儿的手掌那么大,涂着鲜艳的指甲油,精致、细小,令人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程素素摆了摆双脚,蹬力器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陈拓又向黑暗里看了看,苏雪蕊的躯体停止了摆动。

可以开始了。

“DVD带来了吧?”陈拓迫不及待地问。

“谢谢你,陈拓,在这个时间把苏雪蕊骗来,刚刚好。”程素素把一个布包扔过来,摔在陈拓脚边。“没人知道这个秘密吧?”程素素发问了。

“当然。学校里的人只知道你曾经主演过一部恐怖电影。”

“在香港。”程素素强调了一下。

“但他们不知道那部电影为什么没有公映,”陈拓捡起布包,捏了捏,碟片就在里面。“据说那部电影太恐怖了,一张海报就吓死了三个中学生。”

“对,在九龙地下铁。但那不是主要原因。”程素素低低笑起来。她的笑声,本来就和哭声一样。“主要原因是……”

“好了,我该走了。”陈拓打断程素素,快步离开了樱园。

程素素注视着陈拓的背影,嘴角露出骷髅般麻木的笑意。片刻后,她扭头朝苏雪蕊望去,苏雪蕊睁着空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悬着。

程素素慢慢起身,朝苏雪蕊走去。随着程素素的脚步,苏雪蕊缓缓倒悬过来,头朝下挂在轮盘上,干枯的头发扫动着地面。

程素素拿出一支蜡烛,举起来,一抹阴森的冷焰突然亮了。

程素素蹲下来,把蜡烛伸过去,用冷焰点燃了苏雪蕊的头发。

一股浓烈的焦糊味迅速弥漫开,被夜风吹散。

[2] 蜡质兔子

屏幕突然一闪,打开了。亮亮的屏幕显得冰冷暗淡,像肿胀的死人脸,在桌面投下一块污迹。

电脑主机发出奇怪的咝咝声,忽高忽低,似乎有只老鼠在风扇里奔跑。

的确有人在奔跑,是在屏幕里,但那仅仅只是一些影子。从画面看,摄像机似乎在跳动,画面动荡不安。影子突然被扯长,又突然缩短,纠缠在一起,接着分开。然后几只残破的手出现了,挥舞着,想要捂住镜头。屏幕上涨满了各种手掌,随即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

与此同时,背景充满各种怪声:电锯嘶鸣,手机铃音,含糊的咕噜声。在所有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缕微弱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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