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与羽翥

李墨喝下甲医师备好的茶水,缓缓地说:这是我母亲的意见。你若要下嫁到我家,你的父母便一生都是我家的奴才。若是不嫁,后果便由你们自己来承担。

羽翥这时候才抬起头看眼前的男子,这一眼让她觉得惊慌,她无法让自己相信,拥有如此平静而善良外表的男子,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淡淡地问李墨:那……如果不嫁,令堂是否会让我们死?

李墨冷冷地看着羽翥说:那就要看我母亲了。

我用杯中的热酒暖了暖手,对先生说:“李家也是欺人太甚了。一边要娶羽翥为妻,一边还要她的父母终生为奴,这像什么话。”

先生笑了笑,说:‘镇子上的人都这么说。而后来大家才知道,这牵扯到一桩不小的恩怨,也牵扯到许许多多的秘密。你听下去吧。”

说完,先生喝下了一口酒。

我微微点头。

那一刻,一群活泼的燕子滑过屋檐,“嗖”地穿进了屋中。它们的身影像一片片纷飞的落叶,在空中旋舞。我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先生的脸上,待他讲下去。

04

我问先生:“羽翥出嫁的那一天,一定很风光吧。”

“我忘记了。只记得羽翥嫁到李家后,一直都没开心过。羽翥常常一个人在李家的后花园里闲逛,看那些飞舞的彩蝶被风吹走,看那些寂寞的鱼群在水池中来回游曳,或者看看天空,那上面没有飞鸟,只有望不到边际的蓝,看着看着,羽翥就落了泪。这样的日子,好像一枚钢针,阵阵刺痛着羽翥的身体。她想起那些在桥边浣衣的时光,再想想现如今身不由己的生活,便悲伤心碎。她告诉自己:羽翥,你这一生是一张白色的祭纸,注定被揉得粉碎,然后投入火中,化成灰烬。”

先生又熬起酒水,说:“那时候,羽翥只能在她母亲来后院打水的时候和她的母亲相见,而父亲在仓房后劈柴,根本无法相见。每次和母亲见面,羽翥的心都要婉转地痛起来。她抱着母亲,喃喃地说:是我不好,我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周围的蝴蝶大片飞起,天空上忽然有急飞而过的黑鸟,留下长长的悲鸣。羽翥的母亲听了,泪水立刻滑落下来。

“有一次,羽翥来到后院,发现母亲在水井旁边,刚唤了一声母亲,就看到母亲慌里慌张地藏起了什么。她问母亲:母亲,你在做什么?

“羽翥的母亲窘得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刚才看见一朵花,还以为是蝴蝶呢。

说完,竟慌张地走出了后院,连看也没看羽翥一眼。

“就是那天,羽翥在母亲站的地方发现了一包药粉。那是母亲慌张时落下的。

“夜晚的时候,羽翥对身边的丫鬟说:去,给我牵一只狗来。”

我笑了笑,说:“这种场面我在书里面读到过,那只狗吃了药粉,便死了吧。”

先生站起来,背靠着窗门点了点头,说:“是。那是毒药。”

05

我有些奇怪:“先生,难道李墨不喜欢羽翥么?为什么你不说说他?”

“呵呵。李墨。他和羽翥是分开住的。他住东房,羽翥去西房。总的说来,李少爷很少去看羽翥。大家都知道,他迎娶羽翥,并不是因为羽翥的美貌。他是在他母亲的意愿下娶羽翥为妻的。当时,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没有人知道,李家为何要娶羽翥为媳妇。”

先生没等我问什么,又说:“羽翥悲伤就悲伤在这里。她嫁了一个自己并不熟识的男子,而且这个男子也不爱她,不能给她任何安慰,给她的最多的,就是寂寞,无边无际的寂寞。羽翥整日站在西房最高的阁楼上,绝望地仰望天空。有时候,她可以看见李墨少爷穿着白色的长衫走过后花园。那个男子的脸颊冰冷,没有一丝笑意。

“那时候,羽翥才知道,幸福,原来从不属于自己。她还是不断地告诉自己:羽翥,你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你不该来到这世界上。

“每当寂寞,羽翥都会回想起来这镇子前她和父母在塞外的生活。那时候可以看见长鹰击空,可以看见青色的莲池。那是小时候,母亲常和父亲牵着她的手去一个水亭边喂鱼,看柔软而含蓄的阳光缓缓沉淀到水下。那时候,她的眼睛虽然隐隐作痛,却比现在要幸福,却比现在要快乐。

“羽翥开始憎恨自己的双眼。而甲医师每次给羽翥开药的时候,都笑着对她说:羽翥,你的眼睛,是最珍贵的,千万不可以毁掉。

“羽翥听了,一言不发。”

我问先生:“李墨的母亲到底想做什么?她为什么要李少爷娶羽翥?你从来没讲过她。”

先生低下头,笑着说:“她在大牢里。当初没谁知道,她是羽翥母亲的姐姐。她要的不是羽翥,而是羽翥的眼睛。”

我惊讶地看着先生,低声说:“眼睛,羽翥的眼睛……”

先生看着我,说:“四月的时候,羽翥的母亲放飞了长鹰,放飞了写好的信,她告诉刀贼张,出场秀刀的时间到了。”

06

“十五的时候,羽翥的双眼变成了月红,渐渐生出了疼来。这一天,李少爷从东房赶了过来,他牵起羽翥的手,说:羽翥,前些日子,我对不起你。

“羽翥淡淡一笑,把湿润的目光挪到窗外,明月的光辉印在阁楼的朱红上,拍打出层层深浅各异的斑纹,像被洗刷着一般。羽翥的笑很苦,她闭紧双目,说:没有谁对不起谁,一切都是宿命,我甘愿承受。”

我对先生说:“羽翥总是这样,在日夜之下掩藏哀伤。”

先生说:“羽翥刚说完,李少爷便搂紧了羽翥,然后温柔地说:羽翥,我以后要对你好。”

我皱起眉头,说:“对羽翥好?怎么会呢。”

先生说:“那夜,李少爷带着羽翥去了街上,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去看河边的花灯。那大概是羽翥来到李家之后最开心的一个晚上。那天夜里的风很轻,李少爷的脸上是喜悦的神色,羽翥也感到受宠若惊。李少爷牵着羽翥来到河边,牵着她观看各式各样的花灯,问她喜欢哪一盏。羽翥挑了一盏鱼尾灯,李少爷买给了她。两人牵着手,来到桥上,李少爷指着远方的小舟对羽翥说:你看,那些都是我们李家的舟。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我就日日带你和他出来游舟。

“羽翥惊讶地看着李少爷:孩子?

“李少爷笑了笑,说:当然。

“羽翥听了之后,攥紧手中的鱼尾灯,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了李少爷的肩膀上。风如同沙石一样,细细地纠结成团,穿过了羽翥的长发。”

我看着先生,说:“我总觉得这有点奇怪,李少爷突然对羽翥这么好,我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先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不但有阴谋,而且巨大的危险已经降临。那天,李少爷和羽翥回到李家之后,发现李少爷房间的墙壁上出现了三条细长的刀痕。而桌案上,留着一句话。”

我问:“什么话?”

“每过七日,你必有一个亲人,会死在我的刀下。”

我惊恐地睁大双眼,接过先生递来的酒,声音低低地说:“刀贼张,他来了……”

07

“甲医师是第一个死的人。”先生说。

“李少爷完全没想到,第一个死的,就是甲医师。在给羽翥送药的路上,甲医师被刀贼张结束了生命。他的胸前被划出一条深深大刀口,一看就知道,下手非常狠毒。”

“甲医师,他和李家有什么关系?他也是李少爷的亲人么?”我好奇地问。

“不但是亲人。他,其实就是李少爷的父亲。”先生喝下一口酒,咂咂嘴,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从一开始,当羽翥一家人来到这镇子上时,李家便设计好了一场戏,目的就是让羽翥成为李家的媳妇。而最终的目的,是需要利用羽翥的眼睛。”

我又皱起眉头:“可是我还是听不明白。羽翥做了媳妇,为什么她的父母却要做奴才。而这一切,和羽翥的眼睛有什么关系呢?”

先生瞪着看我说:“你不要心急,我说过了的,这牵扯到一桩许多年前的恩怨,更牵扯到官府,除了这两个,就是牵扯到宝剑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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