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与羽翥

“还牵扯到官府?还有宝剑的秘密?”

“是。十三年前。这镇子上有九座阁楼,像山脉一样连成一体。很多年中,大家都传言说最中央的那座阁楼里有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剑气浑厚,可以替人办到任何事情。”

“这和多年前的恩怨有什么关系?”

先生再次瞪我一眼,说:“说了让你听我慢慢讲的。我告诉过你,李少爷的母亲被关押在大牢之中呢。而且,她和羽翥的母亲,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其实羽翥一家人之所以来这个镇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那把宝剑。而需要宝剑的人,并不是羽翥的母亲。”

“难道羽翥的父亲有阴谋?”我问先生。

“的确。羽翥的父亲,有一个最大的阴谋。他每日劈柴,不动声色。可是一切风云变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08

“甲医师死后,李家上下变得戒备森严,出入的规矩也改动不少。李少爷整日坐立不安,他不知道下一个被杀死的人会是谁。他更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对自己家人下此毒手。羽翥看他每日愁眉难舒,都会熬红枣汤给他喝,让他养神。李少爷喝汤时,看着坐在身边的羽翥,语调低缓地说:羽翥,你是唯一不能死去的人。你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羽翥听了之后,潸然泪下,说:甲医师的亡灵,也许保佑大家的平安。“

我问先生:“刀贼张应该是羽翥母亲雇来的杀手。那么,羽翥就不会死吧。“

先生沉沉地说:“羽翥的确不会死,但刀贼张,却不是羽翥母亲雇来的杀手。他和羽翥的母亲,做着一笔生死攸关的交易。”

我又问:“七天后,死的第二个人是谁?”

先生说:“你一定想不到。七天后,李少爷的家人都好好地活着,而刀贼张,却死了。”

我惊讶地看着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说:“慢慢听我讲,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先生接着说:“刀贼张死在李家的后花园里,是一个丫鬟送羹给羽翥时,在花丛中发现的。李少爷发现尸体之后,查看了刀贼张的佩刀,他告诉手下的人:鞭尸三日,然后用盐水和辣椒浸泡,以祭奠死去的父亲。”

我看着先生说:“好残忍的手段。”

先生说:“处理完刀贼张的尸体过后。李少爷去了他经常去的地方,去寻求下一步的对策。那地方,就是关押他母亲的大牢。”

我点了点头,说:“原来,李少爷的母亲一直在暗中操纵这一切。”

先生说:“是的。许许多多的戏,都是她一手安排的。因为她要的,是羽翥的眼睛。”

09

“后来谁都没有料想到,羽翥的母亲会失踪,更没想到,那九座阁楼会着火。最令人惊讶的是,大火之后,九座阁楼中,偏偏是藏着宝剑的那座阁楼没有倒塌。”先生笑着说。

“大火,又是大火。害得羽翥一家无家可归的是大火,这次又是大火。”我小声说道。这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热烈起来。微黄的眼光像乐曲一样抑扬,缓缓流泻到窗台上。

“故事不到最后,没有谁知道那火是谁放的,为什么要放。不过,这两次大火,都是一个人放的。”先生说。

“能告诉我是谁么?”

先生摇摇头说:“你先听我讲。那天,李少爷本想找羽翥的母亲谈话,而仆人却说,羽翥的母亲早上在门口看了一阵后就离开了,说是出门买东西,而且再没回来。李少爷只好找家丁分头去找,但找遍了整个镇子,都没找见。在那之后,羽翥的母亲就再没出现过。

“好几天夜里,羽翥都站在阁楼的窗旁看皎洁的明月,一点一点怀想起母亲的容颜。

“也就是在羽翥的母亲失踪之后,羽翥和她的父亲见了许久以来的第一面。

“羽翥的父亲是偷偷潜入羽翥的房间的,他躲在帘帐后,等了整整一个下午。那日,李少爷带着羽翥出门渡舟观花,夜间才回来。羽翥的父亲看到羽翥,便唤她:羽翥。

“羽翥看到父亲的时候,本来有许多话可以讲,一时间却不知道说,最后只问到:听家里人说,母亲再不回来了。

“羽翥的父亲关上窗户,说:是的。你的母亲再不回来了。她太恨我,决定出海。决定一辈子都不再回来了。

“羽翥觉得奇怪,小心翼翼地问:恨你?为什么,父亲和母亲……

“羽翥的父亲转身,背对着羽翥,说:因为我杀了刀贼张。

“是父亲杀了他?

“是的。他一直在和你母亲做一笔罪恶的交易。关于宝剑的交易。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羽翥焦急地说: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羽翥。让我告诉你吧。羽翥的父亲转过身,看着羽翥,悲伤而认真地说:

“只有你的眼睛可以找到那把宝剑。这就是李家迎娶你的原因。”

10

“我知道是谁放的火了。是李少爷,对吧。这样,李家就能娶到羽翥了。”我看着先生说。

“错了。两次放火的人,都是羽翥的父亲。是他放的火。”先生表情淡定地说。

“哦?是他?”我奇怪地看着先生,等他回答。

“这就牵扯到多年前的恩怨了,也牵扯到官府。一切,都和羽翥父亲的真实身份有关。”先生把手指放在阳光下烘烤,光和影在墙面上交织成一片。

“多年前,李墨的母亲曾是塞外的盗墓贼。而羽翥的父亲,是官府暗中培养的捕快。当年,是羽翥的父亲亲手将李墨的母亲投到了牢狱之中。他之所以能得逞,全靠的是羽翥的母亲,羽翥的母亲一直恨着李少爷的母亲,也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因为她一直认为是她抢走了自己的父亲。所以,她希望李少爷的母亲遭受牢狱之灾。”

“我明白了,这里面的关系挺复杂的。但是这些,和宝剑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并不是宝剑的关系,而是牢狱的关系。我们这个镇子的牢狱是用特殊的金属焊制的,只有传说中的那把宝剑,能够将牢狱打开。”

“那,先生,你曾说羽翥母亲的目的不是宝剑。难道羽翥的父亲想取走宝剑?”

“我并没说羽翥的父亲想取走宝剑。若是要取,他早就可以取了。想取走宝剑的人,是刀贼张。那是羽翥母亲和刀贼张的交易,羽翥的母亲想取下宝剑,然后让刀贼张帮她杀死李少爷的母亲,事成之后,宝剑就可以归刀贼张了。羽翥的父亲早知道这笔交易,他放火制造假像,也是想引出刀贼张,并断了羽翥母亲取走宝剑的念想,所以还没等刀贼张将事情闹大,羽翥的父亲便出手杀了刀贼张。就因为这个,羽翥的母亲选择了离开。她一直以为这个男子可以为自己付出,而没想到,自始至终,都是自己做了牺牲。

“那天,羽翥的母亲问她父亲:为什么要杀刀贼张?

“他是官府要缉拿的人。

“你不是答应我,说抓到我姐姐之后,就再也不做捕快了么。

“我为你,弃刀多年,如今刀都钝了,这次杀刀贼张,算是一个完满。

“我觉得多年前我错了,我不该帮你抓住我姐姐,你是背信弃义的人。

“你后悔了?

“是的,我后悔了。”

“羽翥的父母,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我用手撑起下巴,看着先生。

“现在你知道,李家为什么要迎娶羽翥了吧。”先生说。

“知道了。他们也想取出宝剑,为的,是救出李少爷的母亲。对吧?”

“是的。两家人,为了一把传说中的宝剑,上演了一出毫无意义的闹剧。”

11

先生说:“羽翥知道真相之后,从容地选择了死亡。”

我看着先生,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先生转过身,一只手放在了窗台上,一只手举起酒碟,微笑着说:“那天,山头上的飞鸟只飞三个时辰,河中的游鱼不会午睡,山林中有风,缓缓吹向镇子。那日的阳光晶莹而圆润,散落到青石板上的光彩单薄。羽翥穿着青绿色的长纱裙,独自一人走到了那阁楼的废墟处。据说,那一刻,她发现宝剑的那一刻,双眼泛红,眼角漆黑。”

“她用宝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么?”我看着先生,问。

“没有谁知道,羽翥当年是否是用传说中的宝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天,李少爷赶到废墟的时候,天空已经是脆弱的灰色。云朵都沉默。当年,我站在羽翥的身边,看着脸色惨白的羽翥躺在李少爷的怀中,才发现,来往争夺爱恨情愁是那样的微不足道。羽翥伸出手指抚摩李少爷的脸庞时,我才后悔,自己有生之年,从未去温暖过这双手。”

我盯着先生,有些惊讶,低声问道:“先生,你是……”

“我是羽翥的父亲。”先生将脸颊转往窗外,喃喃地说。

“先生,你告诉我最后的结局吧。”我没有看先生,只是看着酒碟中的酒水。

“最后,李家在冬月为羽翥举办了一场祭奠。那天,天空上飘起了白色的大雪,三日不绝。那些纷飞而去的羽毛,如同无数受伤的眼眸,在苍穹下旋舞。而李夫人,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良心难安,居然自尽于牢狱中。一个月后,李家搬离了这个镇子,再没有人提起过他们。”

我低下头,看着酒碟,说:“先生,我觉得这个故事讲得不好。”

“也许吧。好多事情我都忘记了,也不想记起了,于是讲起来也这样匆忙。以后吧,等到以后,我想起来了,给你讲其他更好的。”

我不看先生,将头扭到窗外,说:“先生,羽翥为什么非要死呢?”

先生:“因为命运吧。”

我又问:“什么是命运?”

“不知道。”

“那羽翥不死行不行?”

“不行。”先生回答道,也将脸转往了窗外。

“为什么?”

“还是因为命运吧……”一行清泪从先生的眼角,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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