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如血
“你居然把它带来了?”我不由大吃一惊。
晓云点点头,把先前对希文的所作所为告诉了我。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可怕。难道说,那一瞬间她的躯体竟比神智拥有更强的求生欲望?
我用一块白布接下那束闪着银光又混着一丝艳红的白发——这是解咒界的规矩,绝不可触碰咒语的“本体”。接着,我将受惊过度的晓云催眠,开始默念咒语准备迎接诅咒中怨灵的到来。
夜,静得可怕。
当时钟敲响十二下的时候,房间里顿时混沌起来。一阵阵“沙沙”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犹如千万条正吐着信子的蛇。门缝、窗缝,那些与外界相连的地方,片刻间涌入无数根长长的黑发。黑发经过门锁、窗锁时,像人手一样熟练地顺势将其反扣,然后又像爬山虎一样迅速在房间四壁扩散开,直到把它“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这就是即使受害人在房内大叫,外界的人也听不到任何动静的原因。
“你来了吗?”我合上手中的《古咒例解》,镇定自若地问。
黑发仿佛听懂了我的意思,慢慢缠绕在一起,最后化作一个女人的人型。我看不清楚她的脸,但从她优美的身段来看,想必生前也是个佳人。
我缓缓靠近她,伸出善意的手说:“让我知道一切,让我帮你。”
“女子”犹豫片刻,忽然张开由黑发组成的“双臂”,将我整个人揽入怀抱中……
我终于知道了这只冤鬼化咒的原因——正是那句“三千长发难言恨,生如青丝死成雪。”
女鬼名叫红袖,是清朝瑞亲王爷家的丫鬟,因生得聪明伶俐,一贯颇受王爷喜爱。但丫头就是丫头,再受宠也是奴才命,断不该自以为是,特别是不经思考就收下主人恩赐之物。红袖的冤死,就是错在这个上头。
那日正巧瑞亲王在府里设宴,趁着高兴,他喝了个大醉,一时糊涂居然把皇帝御赐的罕见夜明珠赏给了红袖。红袖不知原委,还以为是王爷恩赐自己,拜谢着把宝物捧回闺房。谁知次日王爷酒醒,因恐惧有人借此告御状,说他不珍惜皇帝的赏赐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故一边慌称是红袖偷了夜明珠,一边派两个凶暴家丁于夜里把她杀人灭口。那夜,红袖恰好穿着一件鲜红绣花裙;而杀死她的凶器,就是她最心爱的秀美长发。
家丁杀人后,按瑞亲王的指示把红袖的尸体丢在了乱葬坡。可就在他们把已经变凉的红袖抛到地上时,居然惊恐地发现她的乌黑长发都变成了白色!这可把那两个家丁吓得连滚带爬往回逃命……
至此,发咒在悲怨中形成——触发者,亡于红袖的白发。
“你死得冤,可因咒而死的人就不冤了吗?”我淡淡地问“她”。多年的解咒经验使这类冤情在我眼里司空见怪,我不会擅动自己的同情心和愤怒,毕竟以前曾有解咒师因解咒时分了心,被鬼趁机上了身。
“我的冤岂是她们的命可以化解的?”黑发中传出红袖阴阳怪气的声音。
“可在我眼里,你和杀死你的那两个家丁没什么两样。”说完,我默念一句咒语,重重一挥手,黑发瞬间如折断之箭,生生地掉落到地上。对付这样的诅咒,我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
可是,红袖却显得不甘心,“她”努力把散落的黑发纠集到一起,竟扑向沉睡中的晓云!
说时迟那时快,我冲前一步挡在“她”前面,将一块翠玉举到“她”眼前,道:“拿去吧,这是晓云最珍贵的东西。”
红袖似乎惊住了,呆呆得片刻未动。
我把玉佩交于她,说:“瑞亲王因为把珍贵之物给了你而要你的命,那我把晓云最珍贵的东西给你,希望你就此收手,否则……”
红袖似乎懂了我的意思,“接过”玉佩,渐渐化作雾气。
就在她即将消散的那一刹那,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却被我不小心疏忽掉的环节,禁不住问她:“那红色的头发与你无关吗?莫非它是……”
红袖鬼魅的声音似笑似哭道:“正如你所料……”
五、结局
我把晓云唤醒,告诉她解除诅咒的整个过程,并且也毫不隐瞒地表示我为了救她,取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她祖父生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一枚玉佩。当然,我没有告诉她我放过了红袖的鬼魂,因为她一定接受不了我放过杀害她好友的凶手这一事实;另一方面,我也怀疑自己最后的怜悯是否有错。但这些全是小事,我正在思考的,是应不应当把那个秘密告诉晓云。
“不可以主动提及与事主提问无关的事情。”我想到了这条约束,故用提醒的口气问晓云:“诅咒已经解除了,但你还有其他问题要问我吗?”
晓云疑惑地反问:“既然诅咒已经解除,你认为我还应该问什么吗?”
“我的意思是,对于诅咒你还有,还有什么不明白?”我努力解释,但自己都觉得越说越尴尬。
晓云笑了,说:“这个噩梦已经过去,即便有什么不明白,我也不想再追究。我只问一句,诅咒真的解除了吗?”
“嗯。”我点点头,思量再三决定不再多话。
是的,咒语的确被解除了,但事情并没有完结。还记得那白发中隐藏的血红头发吗?它其实是一种设咒的“引子”,在诅咒界内学名叫“赤虫病毒”。这种物质是从诅咒“本体”中演变而来的,并不是诅咒的组成部分。它可以寄生并繁殖于活人人体,然后从“头”开始一点点侵食人体的养分,“所到之处”会留下鲜红色的排泄物——这就是红发的成因。也就是说,安安她们在进入洞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赤虫病毒”,被它钻入体内,然后爬行至头顶,从头发开始吞噬她们的养分。晓云虽然逃过发咒一劫,但“赤虫病毒”是无药可救的,她最终会死在它手上——变成一具鲜红如血的尸体。
我走到窗边,向远处望去。心想:假如刚才把真相告诉晓云,她会受得了吗?一定不会。可就算我不说,她迟早会发现一切,那时,她会不会在惊吓中死去?
天快亮了,东方出现一抹艳红。我忽然又想起了书中开场的那句“三千长发难言恨,生如青丝死成雪。”不过,今朝的这一“案例”,是否该叫“发如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