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奇怪奶奶

没有！声音响亮。

我的心缓缓地推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这是我第一次开始喜欢上这个班集体，也是我第一次感到上学其实也是件快乐的事。

放学后，我兴冲冲地跑回家告诉奶奶今天的事，谁知她却板起脸。她说，你不是恨我么？恨我恨得要死。

我的脸红了，说不出半句话来。奶奶偏过头，我眼尖地瞥见她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哼，这老家伙在整我呢。

两个月的排练让我备受折磨。当我面对黑板时我唱得很顺口，但我却无法面对同学们。我会紧张，紧张地忘记歌词或大脑一片空白。奶奶说，小雨点，你必须克服这个心理障碍。你必须大胆，必须把自己的自尊心树立起来。她又问我，你怕我么？

我点头，怕。

为什么？

因……因为你……会打我。

果然，我的屁股又挨了一巴掌。奶奶又问我，我除了打你还会把你怎样？

我摇头。她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接着又问我，你现在能唱歌么？对着我唱。

我没说话，而是唱歌。一曲下来，居然很顺畅。奶奶问，为什么你对着我就能唱出来，对着你的同学们就唱不出来？

我说，因为你……凶，很……很熟。

还有呢？

我想了想，说了句掉脑袋的话，我……把把……你……当狗狗。

奶奶笑了，从现在开始，你唱歌的时候就把你的同学们当成狗狗吧。

奶奶这招很有效。渐渐的，我的胆子大了，话也多了起来。当我对老师和同学说话时我不会紧张了，虽然仍然结巴。我努力着，努力地融入这个群体。我还记得奶奶的话，一直都记得，她说，因为你不喜欢他们所以你才要去，你要让他们喜欢你，也要让自己喜欢上他们。我觉得我不像以前那么孤独了，我除了奶奶、狗狗，还有老师和同学。现在，没有人骂我了，也没有人说我是哑巴或野种。他们不敢，因为他们早已领教过奶奶的厉害。

元旦晚会的那天晚上，我要奶奶陪我去，她却拒绝了我。她说，我可不想被你当成狗狗。她虽把我逗乐了，我却失落起来。

晚会开幕后，在我们班将上场的前一刻陆老师突然对我说，小雨点，你来开场，领唱。我愣住，结巴道，我……我……不行。

陆老师拍了拍我的脑袋，你可以的。你奶奶让我给你传话，她说你是最棒的。

我的心情激动起来，奶奶居然夸我是最棒的，我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歌声飞扬，那首歌让很多家长们震撼。热烈的掌声将我们淹没。我看到陆老师在擦眼睛，她抱住我说，小雨点，你是最棒的。我突然想起了两个月前我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他们给我鼓励的掌声，我却觉得刺耳。而现在，我终于体会到这种掌声原本的含义。

后来，我们班得了第一名。后来，我爱上了那首歌，《感恩的心》。是奶奶让我学会了如何去爱别人。

我在校门口就看到了奶奶，她又骗我。她向我竖起大拇指，夸张地说，我们的小雨点是最棒的。我扑进她怀里，她的怀里是如此的温暖。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奶奶……你可……千万不……不要跟……陆老师说……我唱……唱歌的……时候把同……学学们……当成狗……狗狗。

奶奶捏我的鼻子，这是我们的秘密。

我又惹奶奶生气了

我在快乐地成长着。

我并不知道奶奶为什么没有孩子，后来我才知道奶奶的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她的丈夫在她四十岁时出车祸离开了她。

奶奶一直都是乐观的，虽然脾气暴躁了点。上次的唱歌事件并没有让我和奶奶之间的矛盾消失，我们的战火依然继续着。我的心态积极了，说话也顺了点，这有利于我跟奶奶顶嘴。每次矛盾的结果都是以我洗碗来告终。我学聪明了，不会赌气不吃饭。因为我深刻地明白，饿肚子实在不好受，我要化悲愤为食欲。

我一直都是调皮的孩子，我把邻居的小孩撞进了臭水沟，那小孩被严重擦伤。为了这事，奶奶罚我跪了一夜的板凳。她把木凳子放在客厅，让我跪在上面，我跪了大半夜终于忍不住晕了过去。我怎么都想不出她老人家怎么就能想出这种损招。

第二天我在医院醒来。打着点滴，头很痛，浑身没力，发烧了。不用说，肯定是昨晚着凉了。奶奶提着粥来看我，我倔犟地不理她，心里还有怨气。奶奶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拿着勺子在保温瓶里搅拌，气氛非常尴尬。良久，她舀出一勺慢慢地吹气，很小心的样子。她把勺子送到我嘴边，我没吃，而是说了句不该说的话。我说，奶奶……如果当……当初你不……不罚我……跪板凳……我我就不……不会在这儿躺……躺着。

我不觉得我的话有什么不对，我是以小孩的心思来思考问题。我不理解大人们的心思，我觉得如果当初奶奶只打我屁股而没罚我跪板凳的话……我肯定就不会呆在医院里头。

我又惹奶奶生气了，她非常生气。她把手中的那勺粥倒进了保温瓶里，然后又重新舀了一勺往我的嘴里塞，我只得张开嘴。粥很烫，我一口咽下，差点把我的心肺给烫熟了。用重庆的一句方言来说，那就叫巴到烫。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奶奶为什么罚我。因为她的孩子在三岁时就是因为被人冲撞才夭折的。我很后悔当时说出的话，但我明白，与其后悔还不如补偿。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个乖孩子，不惹奶奶生气。

意外

我的性格开朗后，不但话多了，也变得好动起来。我永远都记得十岁时的挫折。那天，上体育课，我和班里的几个同学嬉戏。也许是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我在操场的石梯上摔了下来。当时，我被吓坏了。我似乎听到咔的一声，然后我的右腿完全麻木，不能动弹。我躺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擦伤令我感到疼痛，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想爬起来，右腿却没有一丝力气。它渐渐肿了起来。同学们围了过来，老师，快送小雨点去医院。

我推开老师，使劲地哭，奶奶……奶奶……我要奶奶。

后来，奶奶问我，当时为什么要叫她。我说，因为我怕又惹你生气。奶奶爱怜地摸我的头，小傻瓜。

我被送进了医院，进了手术室。这不是骨折，而是大腿骨被折断了。手术后，医生对奶奶说，幸好送得及时，这孩子还小，以后很快就会恢复的。奶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总算松了口气。

之后的两天，我只觉得疼，钻心的疼。我说，奶奶，你别打我，以后……以后我……我不敢……了。

奶奶板起脸，知道就好。在住院的这段时间内，奶奶天天逼我喝骨头汤，我实在喝不下去时奶奶就会想法子以柔克刚。我被她制得服服帖帖的。

在奶奶的精心照料下我很快就出院了，我实在受不了每天闻消毒水的味道。出院后，我整天呆在家里静养，只觉得浑身发霉。

奶奶给我租了把轮椅，她每天早上都会带着狗狗和我出去溜达。有次我问她，奶奶，你这是去遛狗还是遛我呀？奶奶被我逗乐了，她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么舒心。

我是个孩子，我以为这次的摔跤和以前的感冒发烧一样很快就会过去。但三个月后我发现我只能勉强地站起来，而且还要扶着墙壁。我想迈开右脚，却使不出一丝力气，我只能恨恨地瞪着它。

奶奶说，小雨点，得慢慢来，不能太急。

我点了点头，眼泪却流出来，奶奶，是不是以后我都不能走路了？

奶奶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挫折，你现在已经站起来了，将来的路还很长。

我像一岁的孩子那样开始学走路。每天我都拄着拐棍练习，就像夕阳下颤巍巍的小老太婆。我很努力很认真地走每一步，我怕摔倒，我可不想再吃一次苦头。

每天晚上我都觉得很难受，奶奶会帮我压腿，我疼得哇哇叫。连狗狗都被我凄惨的哭声吓跑了。但奶奶根本不理会我，她说，如果你想走路就得忍着。我又一次觉得奶奶可恨了，我恨死她了。

渐渐地，我能走路了，但只能扶着墙壁。奶奶命令我，把手放开。我的腿开始打颤，我狼狈地望着她，不敢动。我跟奶奶对视着。

良久，我小心翼翼地迈开第一步。是的，第一步。我看到奶奶激动道，小雨点，你是最棒的。

那时，我一点都不觉得兴奋，反而觉得心酸。我发现奶奶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

我是任性的孩子，我总会惹奶奶生气，总会给她带来麻烦。可奶奶一直都在包容我，她用她的另一种方式爱着我。

我缓缓地向奶奶走去，我走得很慢，很费劲。终于，我对奶奶说了一句话。奶奶，谢谢你，只有你疼我，你是我最亲的亲人。

我以为奶奶会露出感动的神情，谁知她却说，难道以前我就不疼你么？

我低下头，满脸通红。我的心里甜得像蜜糖那样浓得化不开，这老东西又故意整我呢。

奶奶，我要跟你白头偕老

我跟奶奶的关系就像狗见羊，尽管很多年过去了，我们依然如此。奶奶五十多岁了，头发依然黑亮，她经常去染发。她问我，小雨点，奶奶老了没有。

我说没有。有时看到她头发中的一丝白发我会莫名地心疼。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记录着一个故事，都与我有关，愤怒的，悲伤的，与快乐的。

许多年后的秋天，我和奶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我说，奶奶，我决定了。我决定这辈子跟你一起白头偕老。

奶奶笑了，她的眼睛发着亮光。那好，那你得让着我，我骂你时你不可以顶嘴，你不可以惹我生气，这样我就会活得久一点……

我哑口无言，这老东西又在捉弄我呢。

良久，奶奶突然说，小雨点不是好孩子，她只会给人带来麻烦，但她却是我的好宝贝。

我把头靠在奶奶的肩上，这种亲情是不需要任何言语的。

这个秋天格外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