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奇怪奶奶

文/十三儿

　　年轻的奶奶

我就是小雨点，一个八岁大的孩子，有严重的口吃，所以不大说话。我很调皮，不听话，脾气很坏，还咬人，招人厌恶。

八岁时，林女士把我从孤儿院接走，她领养了我。

林女士四十五岁左右，一脸的尖酸刻薄。她命令我叫她奶奶。我说我应该叫你阿姨才对，她敲我的头，你不觉得奶奶比阿姨更亲切么。我一脸鄙夷，啧啧，年轻的奶奶。

我的性子倔犟，但我遇到了比我更倔犟的人。奶奶的生活条件很好，优越的条件也养成了她的坏脾气。我们经常发生冲突，当我们产生矛盾时我会赌气不吃饭或耍一些小把戏，而这时，奶奶会把桌上的饭菜全都吃掉，然后命令我洗碗。我默默地坐在那里，手指绞着衣角，不说话。这一战我败了，我只得洗碗。我不禁怀疑，那老东西吃了这么多不会被噎着？

我跟奶奶之间的战争很激烈，她不会像其他大人那样哄小孩子，而是和我对着干。我甚至觉得她比我还小气，还任性。

我上了小学，在班上不大受欢迎。他们总喜欢躲着我，因为害怕。而害怕的原因就是一个比我还调皮的小子说我是哑巴，我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并指着他的鼻子，你……你敢说……说。旁边的孩子们哄堂大笑。后来，老师打了我，并要我道歉。我倔犟地盯着她，不说话。老师把我拖进了办公室，罚我面壁思过。

我不是个听话的孩子，我不承认我有错，我也没有道歉。这件事的结果导致班上的同学们都远离我，老师也讨厌我。我的口吃也越来越严重了，因为整整一学期我说的话都不超过十句。

我跟奶奶说，我不想上学了。她说，为什么不上学？学校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我望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想去学校，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当我说出这话时我惊讶了，顺口，非常顺口。

奶奶盯着我，板起脸，就因为你不喜欢他们所以你才要去，你要让他们喜欢你，也要让自己喜欢上他们。

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打……打死……我我……也不去……去。那天晚上，我挨了一顿打。第二天我照样背着书包去上学。八岁的我就懂得了什么叫做无奈。

难以理解的奶奶

我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我没有朋友，没有玩伴。我把自己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自卑地享受着属于我的快乐。唯一能让我感到亲切的是一只狗狗，它长得很丑，是奶奶养的宠物。奶奶脾气不好，很少照顾它，我也乐意与它亲近。我们很快就成为了朋友，每当我放学回来时，它总会冲到我面前，滑稽地摇着它那点可怜的尾巴。

今天，我又打架了，因为有人说我是野种。奶奶被老师叫去开家长会。她很生气，非常生气，我又挨了一顿板子。我很不服气，我跟她赌气没吃晚饭。我觉得我很委屈，没有人能理解我。

我把狗狗抱在怀里，很紧。它似乎被我弄疼了，挣扎着逃了出去。我的眼泪这才流了出来，连它也讨厌我。

这次，奶奶并没有把饭菜全都吃完，也没有命令我洗碗。而是把饭菜重新热过一遍才来哄我，这是她第一次哄我吃饭，我反而觉得不好意思，怪别扭的。我了解奶奶的性子，于是很快就把饭吃完了。奶奶说，还疼么？

我摇头，局促不安。奶奶又说，你今天干得很好。

我疑惑道，什么……什……么好？

奶奶笑了，那种孩子该揍，该教训教训，奶奶支持你。

我的下巴差点脱臼，奶……奶……也赞成……我……我么？

奶奶笑而不语。后来，我才知道家长会上奶奶跟老师大吵一架，并要求那个孩子跟奶奶道歉。因为我不是野种，我是奶奶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的心情非常好。因为我突然发现，奶奶还是疼我的。她的地位可以与狗狗不相上下了，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最爱的亲人。

奶奶，我恨死你了

奶奶突然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我的口吃主要是心理障碍，因为我自闭，自卑，胆小。只有把这些因素克服了我才能恢复正常的语言能力。

奶奶要求我每天必须说五十句话，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我在班上都不说话的，老师也知道我说话困难，所以回答问题时都不会找我。在家我也少说话，我跟奶奶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这就叫做代沟。只有跟狗狗玩时我才会说几句，反正它又听不懂，而且我也不会觉得紧张。

医生说得不错，我确实很自卑。我为自己的语言障碍感到羞愧，连骂人都骂不通顺我还能说什么。久而久之，我干脆懒得说话了，反正说出来也只会让人笑话。

我以为奶奶很疼我，但我现在却恨她，恨得要死。

我们班的班主任换了一个老师，叫陆老师。奶奶曾找过陆老师两次，而结果是陆老师似乎特别关心我。

这次学校组织元旦晚会，我们班有大合唱，奶奶竟自作主张地替我报了名。全班都惊讶地望着我。小雨点？她会唱歌？一个话都不会说的人也会唱歌？我窘迫地想找个地洞钻下去。陆老师说，我相信小雨点能唱歌。同学们，你们相信么？结果鸦雀无声。陆老师的面子有些挂不住，我给她解围，老……老师，我……我不……会唱……歌。我的声音很小。

陆老师可能天生就是乐观派的。她拍了拍我的肩，小雨点，老师相信你。我的脸比苦瓜还难看。

放学的路上，我想了千百种可能，我要向奶奶宣战。回到家，狗狗兴奋地出来迎接我，我烦躁地推开它，直接去找奶奶。奶奶笑眯眯地问我，小雨点，今天有没有说五十句话？

我原本怒气冲冲，但一见到她我的气势就蔫了半截。说实话，我还是怕她。奶……奶，你为……为什么……么要替……替我报名？

奶奶挑了挑眉，因为我想听你唱歌。

我的脸皱成一团，可……我我……不会唱。

奶奶笑了，我教你，直到你学会为止。

离元旦还有三个月，班上准备大合唱《感恩的心》。于是，这三个月我把说话改成了唱歌。天天唱，直到我的舌头变大，嘴巴抽筋为止。我一直都不知道奶奶会唱歌，而且还唱得非常好。她的脾气很坏，但耐心却出奇地好。她一遍一遍地教我，教我怎样发音，怎样注意节奏感，怎样吐词清晰。我不禁怀疑她到底有几种性格。

为了唱歌，我每天都起得很早，因为奶奶说早上可以练嗓子。我这么拼命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陆老师。因为陆老师曾对着班上的同学们承诺过，如果小雨点一个月后可以勉强唱歌的话，同学们必须欢迎她加入大合唱。我很卖力，我实在不想看到这么好的老师失望。

一个月后，我站在讲台上，很紧张，非常紧张。陆老师的掌声第一个响起，我的手心出汗了。我咽了咽口水，开始唱歌。我的嗓门实在不怎么好，声音断断续续，就像棉花糖那样，软绵绵的，扯不断又拉不长。当我看到台下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歪脖子时，我不愿再唱下去了。我站在那里，像傻瓜那样。那一刻，我恨死奶奶了。如果不是她替我报名，我就不会站在讲台上；如果不是她替我报名，我就不会看到他们鄙夷的目光。我小小的自尊心在这些目光中烟消云散。我想哭，却又不敢。我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看陆老师的脸。

陆老师走上讲台说，小雨点已经很努力了，我们应该给她掌声鼓励她。

我并不认为掌声是鼓励，相反，是一种讽刺。我的倔犟性子突然爆发出来，我说，请让我再唱一遍。所有人都愣住。陆老师小声地问我，真的么。她的意思我明白，不是怀疑，而是怕再一次伤到我的自尊心。

我点头，坚定地说，是。陆老师退下讲台，他们没有鼓掌，而是瞪大眼睛地望着我。

我冷静下来，转过身去，面对着黑板。大约等了两分钟后，我清了清喉咙，开始唱歌。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

沉默。没有声音，一点都没有。我不敢转过身，不敢看同学们的表情。陆老师说，同学们，有谁反对小雨点加入大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