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我们忘记你

文/小熊洛拉

　　1

我拖着书包快走到家时看见弄堂口围了一圈的人，有女人尖声刺耳的叫骂，于是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夏洛局促地站在人群中间，扶着她歪了车把的自行车。我听见她低低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两辆车在转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起，但那女人不依不饶，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硬要夏洛给她医药费，还说自行车是刚刚买的。

什么破车！一眼就瞅出来是骑了N久的，撒谎脸都不带红的。一群人看戏似的嘻嘻哈哈着，我走进去什么废话都没说，拖着夏洛的手就往外走。夏洛挣开说，小宁，她还没起来呢，要不咱送她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回头冷冷地看了那女人一眼，我说夏洛你傻吧，她一瞅就是装的。女人听了立刻哭嚎起来，真是天杀的啊！！一副十足的市井八婆样儿。我攥紧夏洛的手，我说走就走。她立刻冲上来手脚利索地拽着我不让走。我背对着她，你不是起不来了么？口气里尽是嘲讽，周围的人立刻哄笑起来。她松开我叫嚣，小兔崽子，别让我再看见你！我牵牵嘴角看着夏洛，轻轻地笑了。

夏洛本来是去买菜的，但是时间被耽搁了。她放好车就转过身问我晚上要吃什么呢。我说随便吧。夏洛忽然说了句对不起。啊？我心里忽然难过起来了。也实在不知该回答什么，就提着书包推门进屋了。

厨房里开始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和电视机里纷杂的声音混在一起，脑子里变得有些乱七八糟，我站起身冲着厨房大声说，妈，以后别说那样的话了！

听见了么？

夏洛，在某一天，你提着厚重的行李箱，我牵着你的衣角来到这里时，就在心里许下了小小的承诺，会用我自己的小小身躯来保护你那份柔弱和善良，所以我一直在努力的成长，就算所有人都认为我选错了方向，但是你知道，董惜宁从来都不是坏孩子。

2

我不穿奇装异服，短发清爽没烫没染，没有耳洞不戴首饰，但是在许多人口中，董惜宁仍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仅仅因为那份桀骜。

但是你知道，为了更好的生活，就绝对不可以软弱，所以我会打架，流过血也受过伤，别看我细胳膊细腿看上去像个不中用的小白脸，但是我有力气，也有脾气。夏洛常常暗自叹气，说小宁什么时候能像个乖乖的女孩子呢。那时候我就蹲在大厅里拆坏掉好久的收音机，假装没有听见。有时候我坐在学校的围墙上看下面来来往往的女孩子，也会想象自己长发飘飘的可爱样子，但我马上会打消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女孩太弱了，而我需要足够的力量，保护夏洛还有我自己。也许你会说世界没有这么糟糕，但你同样不知道这世界上又究竟有多少黑暗的地方，就像我们居住的狭小的弄堂，已经太久没有见到明媚的阳光，当然还有凶巴巴会三天两头催讨房租动不动就要搬你们家电器的秃顶男人，有街市上常常缺斤少两找你假钱的黑心小贩，有蹲在弄堂口喝酒聊天爆粗口的男人，就是这样，混乱的市井。

3

他又离婚了，其实这城市还是太小，什么都隐藏不了。夏洛在外面用力洗衣服时听见街坊的议论纷纷，埋着头什么话也没说，我以为这么多年也许她会变得从容和淡然，但她还是在一瞬间红了脸颊，表情是那么的不自然。我提着书包站在大门口，看夏洛把一件衣服用力搓了很久，就走过去蹲下身抓住她的手说，夏洛，让我来吧。她的手是那么的冰凉，它顺着指尖直抵我的心脏。那一刻我很想问问她是不是还在继续爱着他，就像很多年以前，那个带着小女孩走得义无反顾的年轻妈妈。但我什么也没说，我记得夏洛你说过，从今以后我们会过新的生活，所以要忘了他。我相信你会做到。

我的手就那么一直搁在你的手上，我在静静等着你回答，终于你说，小宁，你回屋吧，我马上就洗好。你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坚定，我想该给你时间静静。然后我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晚饭的时间比平常晚了很多，你就一直看着我吃，你今天可不是一般的不正常，我停下来直直地看着你，你马上端起碗来只顾埋头吃饭。我端起水杯喝了很小的一口水，我说夏洛，今天的月亮可真圆啊！你用鼻音发了声嗯。夏洛你也不看看窗外，这大阴天的哪来的什么月亮。你脑子里肯定空白了，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我心里又生气又难过。

其实十年的时间还是不够漫长，它甚至无法割舍一些不该有的惦念，也许我还同你一样，在心里搁着些什么希望。晚上我躺在床上，在墙壁上画一颗又一颗的星星，如果十年的时间以天来计算，这屋子的墙壁好像还太窄，画不下那么多的星星。

4

夏洛洗坏了别人的衣服，白色被染成五彩斑斓，在衣绳上被风吹得跳起舞来，我坐在厅堂里就听见有人在抱怨和咒骂，夏洛赔着不是又说要赔钱，“赔，你赔得起么？是一千多块钱的Avzi专卖！”她的口气带着侮辱的意味，我忽然觉得这么可笑，仅仅因为一件一千多块的衣服，“钱你明天来拿好了，现在就滚吧。”我靠在门边，没有看她，脸上也默然着。

晚饭夏洛没有吃，就坐在她的小柜子边数她搁好的那些钱。她给别人洗了这么多年的衣服，就没犯过这么低级的错误，夏洛最近好像有心事。

我吃过饭问她，钱还够么？她皱了皱眉头，只有六百多块。我从长椅上拿过自己的棉袄，说我出去了。夏洛在身后叫，小宁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脚步也越来越快了起来。

爸爸给我买的玉镯，因为我小时候总是闹毛病，他们一起去求来的，花了不少的钱，说是可以避邪，这个我倒是没信过，但这里面的爱，真真切切地存在，这么多年，就一直带在身上，没有离开过。现在决定卖掉了，当铺只给四百块，在这里别提爱，连商品都是廉价的。回去的路上，我手里就紧紧地攥着那四张薄薄的纸币，额头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滴。

我所有的唯一一件与董天明有关的东西，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我所有的这一点点的爱仅仅换来了四张薄薄的纸币。

是不是一些东西，注定是要失去的，所以留，也留不住。

5

我从来不相信奇迹，也不相信真的会有叫做希望的东西突然降临，因为现实的残酷会把你一直打入地底，除了奋斗，咬紧牙坚持我不知道还能够做些什么。因为生命无所奢求，也就不会有太多的失望，我就一直在心底搁浅着这些小小的绝望。

我趴在写字台上看着仅仅写了一个字的空白草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终于下定决心要申请这次的困难补助，也终于明白金钱对于我们来说究竟意味了什么。这次是一个企业家赞助的，他将赞助每个孩子两千块的生活补助，这笔钱刚刚好够买拐角那家店里的全自动洗衣机，我再也不想看到她的手在冰凉的水里冻得像胡萝卜，整整一个晚上，我写了划，划了再写，从来没有过的恳切字眼让我心里好像塞了一块儿破布，堵得厉害。

天快要亮时，我趴在那儿睡着了，旁边搁着抄好的申请书，直到她叫我才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仅仅睡了一个小时，眼睛又酸又痛，却还是在看她时露出笑容，就是这个，自己要好好照顾和保护的人，这个从来都把自己当小孩子不放心的人，甚至为了她，放弃自己一度坚持的骄傲。

6

申请的事儿格外的顺利，只是“老巫婆”要求我在感谢会上面发言，你看，一个劣迹斑斑的孩子也收敛了锋芒，实在是一个不错的现实教材。看吧，金钱的力量是多么的巨大。

我一直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下摆，没有说话。“老巫婆”不耐烦了，“发言稿的思路也已经拟好了，你只要讲讲自己是怎么变乖的就可以了，有什么好推托的。”

“我不想说。”我抿着嘴唇眼睛忽然变得那么干涩。“别人出了钱，感激的话总要说上一两句，别这么不识相，吃不开的。”她的话语里开始多出了教育的意味，我的脑袋还是皱巴巴的，没有变得圆滑起来，她就一直那么滔滔不绝着，在我耳朵里和马路上的噪音毫无二致。但是最后，我轻轻说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