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星注视下的隐形翅膀
自己年轻强壮的心脏能够给它渐渐衰竭的小心脏一些动力。
但是渐渐的,小仓鼠身子一歪,横躺在我的手心上,胸膛起伏了几下,眼睛在一瞬间失去了生命的光亮,刹那间黯淡下来。柔软的小身体,很快就变凉发硬了。
我看着自己的泪珠将小仓鼠的皮毛打湿了一片—
在阳台花圃的一角挖了个小坑,我用开心果的果壳厚厚地垫了一层,然后将小仓鼠的尸体用带着粉色樱花图案的纸巾包好放进去,旁边还为它搁了一颗榛子一颗核桃,然后用泥土一点一点覆盖好。最后,在小小的土包上插了一枝棒棒糖。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消失的是如此地迅速,活着的人永远无法切身体会。
从一个好男孩到一只小仓鼠,我都无法听到他们离开之前的心声。
8
春天到了。这一年的阳光格外充足。
一天上午,英语课上,我听到前面两个女生的聊天。
“天气预报说这段时间不会下雨,下周清明节陪我爸妈去扫墓,不用担心路上湿漉漉地难走了。”
“可不是。去年我去给我奶奶上坟。又是风又是雨的,我还滑了一跤。”
我写着笔记的手停住了,心头一怔,下周我应该去看看原莘了!
几天后的清明节,天气果然很好。我坐着公车来到郊外的公墓,虽然我不清楚原莘的墓地具体在哪里,但充沛的阳光给了我不错的心情。我花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找到。
原莘的墓前,还站着一对中年夫妇,应该是他的爸妈。
我上前去,喃喃地自我介绍了一下。
“原来你就是苏薇薇。”原妈妈看着我,我忽然想到去年暑假她在电话里的哀怨与无奈。不由心一紧。不料她却对我抱歉道:“去年阿姨在电话里态度不是很好,对不起。其实你是原莘离开前对他最好的女孩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连连道。
原爸爸对我说:“就是你送过他一个日记本?”
我点点头:“是20D0年的元旦礼物。”
然后我看见原妈妈从手袋里掏出了日记本:“原莘离开后,这个日记本我总是随身带着,看着他之前写的日记…–”她喉头哽咽,说不下去。用手背默默地抹着眼泪。
原爸爸接道:“谢谢你送他的日记本,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很好的纪念。”
对于痛失爱子的父母,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在电视上小说里听到看到的安慰话,似乎都是隔靴搔痒。我默默站着,看着墓碑上原莘的黑白照片和下面黄白两色的菊花,有些手足无措。
好一会儿,我才轻声开口:“阿姨,能让我看看原莘的日记吗?”
原妈妈点点头,把日记本递给我:“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你慢慢看。”
9
原莘的日记本里,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天是如何度过的,无比详细。从清晨的阳光,到午夜的钟声:从课堂上的学习内容,到课外的动手乐趣:从练习口琴的经过,到电影的观后感,还有和我同桌一年的点点滴滴。对于他在班上受到的孤立和漠视,他只字未提。
原莘在日记本里写满了对健康的渴望——
“我羡慕苏薇薇的健康,那对我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幸福,她的生命充满了希望,她可以吃任何想吃的东西。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她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去感受快乐,与困难作战,她也许永远不能理解我是多么羡慕她。我又该怎么告诉身在福中的她应该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我的眼泪落在了日记本上,渐渐翻到最后一页,原莘的字迹在病痛的折磨下已经艰难歪斜,但他的话却是那么闪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形翅膀,悠闲安逸时乐于在地面上自在漫步。只有在被黑暗中的冥王星注视,有了切身的痛楚与危机感,才能激发翅膀破肤而出,努力让生命展翅高飞,冲破死亡的笼罩……即使最后还是会跌回地面,但生命却真实地飞翔过。”
最后的一年,我看到了张开隐形翅膀奋力飞翔的原莘,看到了他如何熊熊燃烧自己小宇宙。体会生命的精彩。而我们这些他无比羡慕的健康人,却是那么用力浪费着他最渴望的珍宝,挥霍时间,慢待生命,抱怨日子的无聊乏味。
10
与原莘父母告别,我离开了墓地回学校的路上——
我去星巴克喝了一杯拿铁咖啡,仔细闻着它的香气,品尝着它的香醇。看着咖啡馆呈甜蜜的情侣,闺蜜味十足的女学生。以及带着孙儿来吃甜点的老奶奶,感受着日常生活的温馨生动。
我去学校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枝白色康乃馨,手指轻抚娇嫩的花瓣。欣赏它的美丽,与花店老板聊着养花经。
傍晚的食堂。我打了一份饭菜,在周围学生抱怨肥肉太多,青菜不干净,汤太难喝的不屑声中,一口一口细嚼慢咽,体会能够正常吃饭,健康消化的幸福。
晚自习,我拿出四级英语考试题,一道一道仔细做着,对于错误不再心烦讨厌,而是认真翻书,解决问题
回宿舍的路上,我看着夜幕下的操场。改变脚步方向,来到了操场边的跑道上。我独自一人开始跑起我平日最怵的八百米。不去想白天已经走了很多路,腿脚疲惫,不去想肚子空空欠缺体力。
四百米一圈的跑道,我气喘吁吁地跑了两圈下来,喉咙疼痛,体力透支,跑过终点后,我倒在地上,仰望着繁星。为健康生命能够有资格体会的各种滋味泪如泉涌。
我永远无法确切知道原莘在那个电话里想对我说的话,但我正按照他对我的希望,珍视我所拥有的,也代他继续着他无法再感受的生命。
这一晚,我睡得特别沉,特别香,原莘也终于在我的梦里出现了。带着我熟悉的笑容,伸出双手,竖起了大拇指
我从书桌抽屉里翻出2000年元旦前夕买的日记本,当时因为觉得学业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没时间也没心情写日记,所以把它扔进抽屉不管。一搁一年多。
现在,我准备开始写日记了。准备每天都写下不同的内容,这让我在每天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都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天要好好过啊,不要让原莘失望。他代替了冥王星注视我,让我这么幸运,可以在毫无负担的情况下展开了隐形翅膀,那自己就要飞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