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转角处,你在原地遇见谁

“为什么这么问?我去不去很重要吗?”

“你去我就去……你知道的,我和那些女生关系并不好……”

“那……若是这样,我就去吧。”

“太好了!我这就告诉申井亚!”她的语气里洋溢着轻快的欢欣。

倘若说通话的前几句倒也令比伦浮想联翩,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想法,那么婕恩的最后一句话无疑是一针清醒剂。比伦沉思了足足五分钟,才有点沮丧地想通了婕恩话里的隐讳含义。

该是她不想错过和心上人携手秋游的机会,才拉自己去压场,用比伦严肃深沉不苟言笑的师长形象使那些八卦女生少点饭后谈资。可是,要知道,自己才大他们四五岁,刚刚大学毕业啊。不被视为亲和年轻的学长,却被归入代沟分明颇受敬重的师长行列,呵,这真是个杯具。

秋游既然答应下来,就不能爽约。再说,婕恩对自己的感觉纵使不是倾慕,至少也包含崇拜的成分。这么想时,比伦萌生了小小的自豪感,特意穿上花288大元买的名牌衬衫出门,还戴了一副据说时下最流行的白框眼镜扮时尚。

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些在某一领域有专攻建树之人,在平凡小事上却可能低能至极。和一干穿运动装、青春逼人活力无限的高中男生站在一起,比伦发觉自己洁白有型的衬衫不合时宜,毕竟这不是参加笔会。走着走着觉得腿脚酸麻,他才后悔居然没有想过在郊游前买一双舒适防滑的运动鞋。

这个斯文深沉的男孩子,终日读深奥的书,写深情的字,被读者膜拜,被朋友遗忘,使编辑安心,让家人担心。他既恐高又怕水,漫画社团的男孩女孩们攀岩、漂流时,他只是定定地站在岸边,懊悔不该被精灵古怪的婕恩骗来。

婕恩没和同学一起玩,她坐在溪边扯来青草和野花编花环。申井亚漂了一会儿便退出队伍,陪婕恩坐在草地上说笑聊天。

夜幕降临之际,得知晚上不住酒店,而是在野外露营时,比伦想死的心都有了。此刻,要是有一辆出租车出现在他面前,不管司机开价多黑,他都愿意挨宰打的回家。

撑好了帐篷的男生招呼比伦去休息时,他心存犹豫。自己不是他们的同类,同住的话难免会压抑气氛,破坏人家的兴致。

事实上,那晚比伦并未沦落到天为被地为床的凄惨境地。婕恩带了一顶单人帐篷,她坚持把帐篷让给了他,自己则和女同学“混帐”。

夜半之时,被轻轻的呼唤声惊醒,比伦拉开拉链,朦胧的月光下,申井亚一脸急切地问他有没有看到婕恩。

“电话是通的,但一直无人接听。”申井亚低沉的语调里满溢忧伤。

二人约好分头寻找。比伦拨号,不抱任何希望地把手机放在耳边,几秒钟后,那边传来婕恩轻柔的声音:“沿着宿营地往前走100米左右,岔路口向左转,5分钟后就能见到我。我希望,你是一个人来。”

婕恩站在比伦前方一处陡峭的山崖上。他一脸担心地跑过去,却见她神情平和。

婕恩是名副其实的美女。平日里是自然之美,变身精灵女神是圣洁之美,在笼罩着静谧月光的山间则有迷离之美。

两人并肩而坐。

“之前,我从未对那套柒绯羽版的cosplay服装萌生过爱意。可是此刻,我却真的想穿上那套衣衫变身柒绯羽,让你赐我泪水,赐我笑颜,赐我爱恋,赐我灵力……”婕恩合上打成静音状态的手机,把长长的卷发绕在指间,似是深情述说,又像是兀自呢喃。

察觉事态严重的比伦沉思半晌,才幽幽地说:“戏写得再美,演得再真,也终究是无可依托的虚幻情节。你和井亚才是同一世界的人,莫因假象的吸引而偏离正常轨道。”

其实,想变身柒绯羽、拥有法力无边的星光法杖的话,在婕恩之前,也曾听人说过。是菊艾。菊艾的语气里明明饱含无尽的期望,可脸上却流淌着晶亮的泪水。婕恩说这番话是在月光朦胧的夜里,且背对着比伦,他无法看清她的睫毛是否被泪水打湿。

心感不祥的比伦在QQ上委婉地询问申井亚,婕恩是否有不便言说的难言之隐。申井亚在5秒钟后回电话过来,他说是,她患有忧郁症,而且相当严重。

申井亚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喜欢婕恩已有三年。16岁那年暑假的一天傍晚,婕恩带小狗到宠物医院看病的路上被人绑架,对方求财,且盯梢许久踩点数次。等待她的家人准备巨额赎金的间隙,绑匪从婕恩的包包里找到两张银行卡,逼她说出密码。婕恩不理,心狠手辣的绑匪便打起狗狗的主意,以令人发指的残忍手段将狗狗虐待至死,并宰杀烹食。三天后婕恩被警方救下,当时只是惊恐不安、掩面哭泣,待到后来越发严重,难以负荷的心理压力使她思维迟缓、举止迟钝,继而厌食、失眠,并时常怀疑自己患有各种疾病……

“忧郁症并非不治,她家境富裕,怎么会越治疗越严重呢?”比伦疑惑不解。

“对抗抑郁药物所导致的脱发乃至秃发令婕恩难以接受,治疗过程也因此而断断续续。或许你可以说服她,也算是帮帮她的父母。因为,她是那么真心又绝望地喜欢着你……”

比伦在很深的夜里翻起那部旧小说,和菊艾改编的同名漫画。他对着菊艾画中的柒绯羽喃喃自语:菊艾,听过申井亚的解释我才明了为何你和婕恩都萌生了变身柒绯羽的想法,那不是臆想,不是逃避,而是太想挣脱却逃不出宿命悲剧而萌生的不甘与无力。就如同发现自己沉溺在一片深不可测的沼泽,身不由己的境况只能使得,心越清醒,泪越悲伤。

10月,“《绯幻羽翼》第六章即将重磅登场”的广告宣传悬挂在网站奇幻版块的头版,比伦的贴吧和博客顷刻间人气高涨。之后,粉丝期待以久的小说以每天数千字的速度更新出来,读者们发现,新的故事里,柒绯羽身边多了一只精灵兽的陪伴,这只叫卡西欧的小兽本领非凡乖巧可爱,陪柒绯羽探宝斩妖,是主人的贴心伴侣。

卡西欧的出现有读者强烈支持,也有人评论并无新意。但这并不影响小说日益飙升的点击率。网站编辑对比伦新交的提纲认可之余,也不无惋惜地感叹:“如果你和菊艾还能合作,图文并茂的话,点击率再高5万应该没问题……”

菊艾并非比伦合作过的唯一漫画师,却是最为默契的一对搭档。一年前,同样是菊花满城的清秋时节,菊艾时常到比伦的工作室来画画,二人的电脑桌相对放置,抬头的瞬间能望见对方。

菊艾的茶壶里总是泡着似黄似绿的菊花茶,她倒茶时总不忘问坐在对面的搭档:“要不要来一杯清火?”

那段无忧时光是二人改编《绯幻羽翼》漫画版第二章的快乐写照。但改至第三章的漫画脚本时,比伦抬起头,目光触到的是窗外绵绵密密的秋雨,眼中已寻不到菊艾的身影。

秋冬交替的时节,菊艾总是生病,打针、吃药、到不同的医院做检查,发过来的图画也越来越少,时间相隔越来越长。

比伦去看菊艾。他进门时见菊艾敷着厚厚的白色面膜,把礼物放下,他打趣儿她生病了也不忘臭美,菊艾轻描淡写地说,是长期晨昏颠倒生活没有规律导致免疫力下降,倒也不是多严重,就是需要慢慢休养。

2月14号,满世界都氤氲着玫瑰的芬芳浪漫,比伦望着对面桌角凝结着薄薄绿色的茶壶,恶作剧地发短信给菊艾:Hi,两个整天忙着为故事里的男男女女牵线搭桥、自己却没尝过爱情滋味的可怜人,是不是试着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被巧克力的浓情蜜意催化一次呢?要不,一起看电影?

菊艾回复的短信让比伦半懂不懂:如果我是非洲人,现在就去和你约会!

像菊艾这样小有名气的漫画师其实有很多。

像菊艾这样花季早逝的漫画师却少之又少。

直到菊艾离开这个世界,比伦才醒悟她敷着面膜的脸,和情人节回复的短信的含义。非洲部落里很多女人绘制部落脸谱,那样便能遮掩菊艾因红斑狼疮发作而苦于见人的脸。